父亲兢兢业业干了大半辈子企业会计的同时，也认认真真地记了一辈子的家庭现金日记账。记得我小时候，刚能帮大人上街买点油盐酱醋之类，有一天，忘了将二分钱找零还回专放零钱的铁皮盒里，晚上父亲记账时我已入睡，他硬是把我唤醒查问，为此遭到祖母和母亲的责怪。

　　多年来父亲的经济笔笔有账，我们早已习以为常。可是，他晚年的记账却引起家中老保姆的不快，她说她帮了许多人家，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只好用上面父亲对于我们的例子向保姆解释。我们多次劝说父亲不必再记细账了，他老人家自是不依。后来，保姆的丈夫从农村来我家串门，父亲与他谈古论今且以好酒好菜招待，令其感动而使保姆也改变了对父亲的看法。

　　即使对我们几个子女，不管是谁代为父母购物或缴水电杂费，父亲一律照价据实付款，即使是九元八角八分或九元九角，他也不会给一张十元的囫囵完事，而是精确到分。这不是锱铢必较，当年妹妹妹夫双双下岗，他能从微薄的退休金里拿出数百元给外孙缴学费。我们理解并深爱着我们的父亲！

　　母亲说，父亲年轻时，有一客居南京的独身老者，人称桑师傅，和父亲结成了忘年交。桑师傅临终前把父亲叫去，让他通知其外地亲属来为之料理后事，对方以没有时间为由而不闻不问。桑师傅身故后，父亲将其一切事务处理妥当，再去信告知有老人遗留下的金银细软须来人取回。取遗物的亲属自然很快就来了，同时也带来了愧悔交加的心情和对父亲的感激不尽。

　　一九八一年父亲退休后不久，即被一家公司聘用，仍搞他的成本会计，报酬远高于在职时所得。干了一段时间，那单位的领导为了避税，竟要求父亲做假账，父亲回来向母亲和我们忿忿地说了此事，第二天就辞去了这份薪酬不菲的工作，并从此不再接受任何单位的聘用。他说：“干了一辈子，总不能到最后坏了自己的清白。”这就是我们的父亲，做人行事一丝不苟。

　　父亲的身体一向硬朗，照理是可以多陪我们几年的。他的较早离世，竟因了他一辈子始终如一对生活的态度过于严谨。2000年父亲80岁时，突然被查出患了慢性肾功能不全，经过半年多的治疗和调养，恢复得很好，我们全家为此感到庆幸！那年冬天南京遇上了十多年未有的严寒。冬夜里，年轻人起床去卫生间小解都难免瑟瑟发抖，我们劝父亲就在床边用便盆解决，他就是不肯。夜里起来加餐饮水，我们要把蛋糕、暖水瓶、茶杯放在床头柜上以让他图个方便，可他也是不肯，说什么“床头柜只是用来放台灯和电话的”；还说他“一辈子就没在床上吃过东西”，他硬要起身下床去写字台边坐下来喝水吃蛋糕。就这样，有恙待复的父亲被冬夜的严寒所击倒而最终救治无效。

　　父亲远去了，他走得很从容也很坦然。因为在他的一生中，未曾有过丝毫苟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