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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 年 9 月 14 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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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们与汶川共一个月亮
  中秋时节,让我们回到汶川——那个4个月前发生地震的地方。

  当我说到汶川时,用的是“那个地方”。这个与那个,这里与那里,此地与彼地,有着明显的区别。

  对我来说,对很多人来说,汶川是“那个地方”,最明显的意味是,这个时候我们不在汶川。这里是我们生活的城市,那里,是没有我们在场的所有地方,包括汶川。

  这里生活着我和我们;那里生活的是他,以及他们。我与他,我们与他们,人称指代的划分来自于在场不在场,来自于地理,判定了两个个体、两个群体,两个不同的分属,两种不同的生活,以及两种不同的真实,两种不同的心理。

  我说清楚了吗?可能是的,可能不是。对我们来说,汶川是一个远方,一个别处,生活着他们。这一点被承认也好,不被承认也好,它都是事实。

  我们在这里,共度花好月圆的时间,吟诵赏月之诗,体味阖家团圆,哪怕分离,也有“千里共婵娟”的寄寓。在汶川,这一个月圆会倍觉冷清,许多个家庭已经消失,许多人失去了他们的亲人。人天永隔,不是千里或者万里的距离,而是一个永恒的阻断,它使“千里共婵娟”变成不可能,“纵做鬼,也幸福”的歌咏并不真实。

  秋意便是凉意,夜露开始沾衣。如果只是季节轮回,我们只需要给灾民饱足就可以了。但中秋并不是一个自然的季节,它是一个附丽于自然的文化标志,使每年的这一个月圆成为凉意渐重时刻的温暖,成为感情被体味、收藏和积淀的时节,人间团圆,情意隽永。

  8万个亡灵,是8万个不可替代的丧失,是8万个无以补阙的痛苦。没有人能够替代另外一个人,没有人能够替代一个父亲、母亲、孩子,没有人能够替代一个舅舅、姑姑、小姨,也没有人能够替代一个声气相通的朋友、一个深情款款的恋人。即使父母是贫困的、孩子是病弱的、亲戚是很少往来的、朋友是吵吵闹闹的、恋人是聚少离多的……不可替代,这是每个人的价值,也是一份无可奈何。你失去了一个人,这个空缺将无法填补,别人给你再多,也不能替代他归来。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伤感的事实,但我说到这一点,不是为了增加绝望。任何人都是不可替代的,也意味着我或者你,也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我们能够关注别人一点点,这一点点也是不可替代的。

  那里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哪怕看到再多的图像和文字,我们所建构的不过是关于那里的虚拟图景。那里是他们的生活真实,它使得图像和文字无力,而一个又一个日子需要度过。我们无法代替他们的生活,无法代替他们的感受。我们为他们做了再多,都无须夸大它的作用,相对于他们所需要的,可能仍然极其微不足道。

  地震发生的最初瞬间,我们被伤情笼罩,为救援而奔忙,我们都承受了巨大的打击。随着时间流逝,我们还是回到自己的生活,我们最终是站在这里,而不是地震所发生的那里。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无以苛责。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这里”活着,世界才显得如此坚实。

  但我们还是应该知道,地震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短暂的心灵与情感冲击,对于他们却是一个生活改变的开始,他们中的很多人因此而永远被改变,这就是说,地震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地震没有改变我们生活的轨迹,只是我们一瞬间的震动;地震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是他们生命中不可回还的断裂。

  我们与他们不分彼此,这是一份良好的心愿,实际上既不必要,也不可能。希望一次地震改变所有人的生命轨迹,实在是残忍的想法,灾难已足够巨大,我们不需要它更大,大到所有人都因之而不得安身。我们有我们的日子,他们有他们的生活,这无法改变。但这并不表示我们与他们没有关系。当我们转向汶川,哪怕只是一份牵挂,一个关注,一次不期然的想起,这也是有意义的。

  我们的生活与他们的生活,虽然各自独立,但我们与他们仍然是“天涯共此时”。他们与他们的亲人或许天人永隔,我们与他们都是生者,他们与他们的亲人无以举杯邀明月,我们与他们因此时的同在而得以“共婵娟”,哪怕是相隔千里。

  我们与他们所共有的,是此时。每一个被特别标注的“此时”,清明、端午、中秋、春节,让我们能够记得他们。在“此时”面前,这里与那里生活着的都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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