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24版: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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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弯曲的脊背 高昂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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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 年 9 月 2 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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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曲的脊背 高昂的头
  倾诉者:武斐,女,29岁

  对爷爷的记忆更多的是小时候和他一起生活时留下的。一直觉得他是个有学问的人,虽然他几乎没有在我面前表露过他的渊博学识。记事起,他就一直躬着背,可始终昂着头,使眼睛能够平视前方。关于爷爷驼背的原因,我至今无从知晓,家人也一直不曾透露,我想,那一定饱含着一段艰难的岁月和痛苦的回忆。

  有学问的老人

  这一次爷爷是真的没有抢救过来!我在心里默默地想,有多少次爷爷是在阴阳两界挣扎,坚强的意志又使其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没有了表情,没有太多的言语,坐在沙发上,将腿搭在正方形的软皮椅上,歪着脑袋,用右手支撑着右侧的脸颊看电视,经常打盹,经常用纸巾擦拭从眼角流淌出来的分泌物,经常乱喊,以此来不断引起大家注意,他一定是害怕我们将他遗忘,他是有心计的,却又老如顽童。

  我小时候和爷爷生活过一段时间。那还是在上小学前,我们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两间房子一个厨房,院子里的花园里种满了牵牛花,还有一些盆栽。我从未记得爷爷上过班,但是我知道爷爷每个月都有不菲的薪金,而且我能感觉到他一定是个有学问的人。因为家中的影集,贴满了爷爷戴着一种造型很奇特的帽子的照片,奶奶说那叫“学士帽”!我想既然有“学”字,那一定不普通。

  爷爷话不多,常喜欢坐在小房间里看报纸,一看就一个下午,看累了才会和一些年龄相仿的老人们去大院外散散步,偶尔到了下午还不见回来,奶奶就会对我说一声,“去,把你爷爷喊回来吃饭!”我极为兴奋地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去找爷爷。要知道,从小我是不被允许独自外出的,每次有机会去喊爷爷吃饭,仿佛是给我批了一条“允许外出”的特赦,而这个权力偶尔才会有一次生效权,所以我特别喜欢出去喊爷爷回家吃饭。

  爷爷走路很慢,喜欢将两手背在身后,走得很是轻巧,然而这个看似轻松的步履一定付出了比普通人更多的代价,因为爷爷的脊背是残疾的。我从小就在揣摩他的身姿:整个背部呈“弓”字形驼着,近90度的弯曲,如此一来,面部只能是朝地的,但是爷爷却能将头抬得很高,直到双眼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直视前方,那么他的颈部要承载多大的负重啊!每当我问起爷爷驼背的原因,大人就对我说,这些事情你长大了慢慢就明白了。

  爷爷的傲气没人读得懂

  我和爷爷奶奶睡在大房子的一张大床上,老式的平房,除了厨房和房间是分开的以外,客厅、卧室、洗漱都在一个房间里。印象中爷爷是个喜欢晚睡晚起的人,而且他又特别讲究卫生。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在睡梦中被他洗脸的声音吵醒,因为他每擦完一遍脸,都会非常卖力地将毛巾洗干净,动作反复数十次,生怕有一丁点汗渍遗留在上面。双手、毛巾、脸盆以及水相互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激烈回响。后来,我干脆就不睡了,索性眼睁睁地看着他,直到他上床,关了灯,我才进入梦乡。我在想,我现在总是在夜间特别精神,一定和他的遗传以及生活习惯分不开。

  早上,爷爷起得也特别迟,而且还要在床上进行一天最初的锻炼,比如搓脚、搓手、眼保健操等等,下床已临近中午了,所以他的早饭、中饭、晚饭总是比我们晚吃三个小时,由此推断,奶奶一天至少要准备六次饭菜。

  我上小学后,就和爸爸妈妈到了另一个城市生活,每年只有寒暑假才有足够的时间看望爷爷奶奶。爷爷在我的记忆中逐渐老去,步伐也不再矫健,特别是搬家到楼房后,爷爷更是很少出去散步,那时他已是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再加上身体残疾,上下四楼实在不方便,只有在二室一厅的房间里来回走走,常常站在阳台上望着远方,看看楼下的小菜贩与顾客讨价还价的情景,愉悦地笑着。再后来,我们家的楼前建了一栋二十几层的高楼,爷爷就再没有机会看远方的山了,它剥夺了爷爷眼前唯一一块开阔的风景。爷爷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栋楼遮住了光线也挡住了视线。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笑眯眯的神情,从容而和蔼。那一定是遗憾的笑容。

  我上大学的时候终于再次回到爷爷奶奶身边,爷爷已是个年过耄耋的老人,几乎很少走动,常常坐在沙发上,将腿搭在凳子上盖着小被子看电视。那时候他已经几乎不看报纸了,总是在看电视的时候睡着。更加没有多余的话,只有在想吃东西或想上厕所的时候才会主动叫我们。但是他依然坚持每天晚上七点钟看新闻联播,这一习惯,直到他过世的时候都没有改变。

  我唯一一次见识爷爷“施展才华”也已是快大学毕业了,那天阳光明媚,奶奶准备给爷爷剃头,爷爷正在专心致志地吃面包,便不搭理奶奶。于是两个倔强的老人展开了拉锯战,奶奶嘴快,爷爷虽有耐性,但最终还是挡不住奶奶的纠缠,情急之下,抛出一句“食不言寝不语”!我开始由衷地敬佩这位老人,他是那样低调与默默无闻,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却潜藏着一股傲气,似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却又有一种精辟、一种深邃层层渗透出来,没有人能摸得透读得懂。

  最后的叮嘱

  最后一次见爷爷是今年过年,爷爷已经没有办法动弹,上下床需要人抬,大小便几乎失禁。三十几年背部弯曲压迫着他所有的器官,机能逐渐衰竭。他躺在床上让我们为他盖好被子,将他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能留有缝隙,枕头更要高度适中,他的脊柱格外敏感。爷爷一遍又一遍地行使着他唯一的权利,他是不放心大家的,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像他那样一丝不苟、细致入微;他最了解自己的需要,但是他已经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他开始耍性子,如同一个故意干坏事的孩子,以此引起大家的关爱。我拍拍爷爷的肩膀哄他:“乖,好好睡觉,闭上眼睛好不好?”爷爷听话地点点头,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无辜地看着我,继续闭上继续睁开看我,反复几次,依然不能入睡。

  我的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悲哀,有一种秋风席卷落叶的凄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冬去春来的日子,太阳终于露出了笑脸,我向爷爷撒娇,我让爷爷给我起个笔名,爷爷迟缓地说,“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不依不饶,我并不期待结果,逗爷爷开心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

  假期结束,我要去上海了,我伏在爷爷身旁向他辞行。爷爷看着我,神情木然,讷讷细语:“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担心我,我都已经是九十岁的人了……”我只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是一位处于弥留之际的老人最后对晚辈的叮嘱吗?

  7月1日,爸爸打来电话,说爷爷去世了,在6月29日晚11时,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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