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前的高考恐怖
我参加过两次高考。上大学后,我还不断地做噩梦。噩梦的基本主题,就是我的分数被抄错了,人家的分数抄到了我的头上,被我蒙混过关上了大学。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学校从大门外进来两个白衣公安,把我从寝室里揪出来,押送回到雷州半岛的老家,恢复一个青年农民的可耻原形。
我的老家在祖国大陆最南端小鸡鸡般的雷州半岛上,是一个亚热带混杂热带气候的地方,成天刮龙卷风,常常下雷阵雨,还有球状闪电在教室里飘来飘去。我就读的小学,学生来自附近几个生产队,老师大都是民办,干什么的都有:采购员、屠夫、理发匠、手扶拖拉机驾驶员,校长好像是大队支书。
小学毕业,我语文数学两门加起来不到一百分,我大姐中学毕业后,在河唇镇供销社卖酱油,认得了几个有用的老师。她走后门把我塞进了河唇初级中学。
我高中念河唇中学,高中二年级就毕业了。
第一年高考,河唇中学文科班只有我一个人闯过预选线,有资格参加高考。学校大喜过望,把我当宝贝,让我从集体宿舍里搬出来,住进了学校招待所,当小白兔好吃好喝养起来,以便一举创造河唇中学的一颗文科卫星。这时才发现,学校根本就没有正规的历史地理老师,政治老师也是校书记兼课。
我在招待所里,自信心膨胀,失去了理智,吃好喝好,养得白白胖胖的。当然,我的第一次高考惨败了,连中专都上不了。
高中二年级毕业,我家已经搬到县城,父亲让我再去县一中复习班努力,不行就出来练摊。我哥哥已经在补习班奋斗了三年,班里还有补习了五年的、八年的。八年那个老大哥,在班里笑眯眯地走来走去,眼神空虚,脸色苍白,已变成一具人形空壳了。
县一中文科补习班一百零八人,应了水浒梁山好汉的数目。我在补习班得到我大哥的很多帮助。他是老油条,历史地理政治,表面上看来全都滚瓜烂熟了然于胸。最幸运的是在补习班碰见了一个从湛江市一中失手落回来的高材生,长得像委员长,外貌看起来不怎样,却是补习班里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还有一个皮肤黝黑、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女生,是全补习班武功最深不可测的大师级人物,就像是金庸笔下的中神通王重阳,几乎每一门课成绩都能排在前五名以内。
“委员长”总分第二名,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中神通”考上了复旦大学外语系,被分到了法语专业。我蒙幸运女神青睐,如梦如幻地上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我那时的最高奋斗目标是讨一个大城市的女生为妻,不然,我跟这位同乡全才倒可能是一对。她曾在我们大学一年级第一学期末尾突然从复旦找到华东师大,约我一起到苏州玩,连两张火车票都买好了。我不得不在全寝室一片幸灾乐祸的祝福声中,灰溜溜地尾随她去了。
这一晃,二十一年了。
然而,那高考,似乎还在我眼前,每年一度地进入我的梦乡,让我从平静中惊悸而起。
叶开:编辑、小说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等作品。
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