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25版: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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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贝尔奖得主帕慕克亲历的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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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 年 6 月 26 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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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奖得主帕慕克亲历的大地震
  奥尔罕·帕慕克是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著名的土耳其作家,2008年5月,帕慕克应邀来到中国,开始学术交流活动。由于突发的地震灾难,帕慕克在北京和上海的两场签售临时变为义卖活动,现场所得款项都捐给了灾区。

  在这次大地震中,和死亡与苦难相比,更打动帕慕克的是人们的精神,人们愈发团结起来的精神。因为,帕慕克自己,也是一场残酷大地震的幸存者。他曾经亲历了1999年伊斯坦布尔大地震,他对地震真实的描绘,让人震撼,令人唏嘘。

  四十五秒的死亡时间

  我在子夜之后,破晓之前醒来——后来我知道,那是凌晨三点——被最初的那阵晃动惊醒。那是1999年8月17日,当时我正在我们那栋石质住所的书房内。住所位于塞戴夫,一座毗邻布尤卡达的小岛。我的床,离书桌有3码远,剧烈地摇晃起来,就像是大海里暴风雨中的小船。地下传来可怕的嘎吱声,似乎就来自我的床下。出于本能反应,我来不及找眼镜就冲出房门,狂奔起来。

  外面,在我前方的柏树、松树之后,在远处城市的灯光中,在海面上,整个夜晚颤抖起来。似乎一切都在瞬间发生。我脑海里,一面浮现出地震的所有残暴景象,听着地球发出的巨大声响,而另一面则迷迷糊糊地在想,为什么每个人会在夜里这个时候开枪射击呢?(轰炸、刺杀、1970年代的夜间袭击总是令我将枪击与灾难联系在一起。)后来,我想到了很多,但始终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和全自动武器的枪火声如此相像。

  第一次震动持续了四十五秒,夺去了三万生命;它结束前,我从侧梯爬到楼上,妻子和女儿睡在那里。她们已经醒来,在黑暗中等待着,不知所措。电路已经断了。我们一同跑到花园里,走进四周寂静的黑夜之中。可怕的咆哮已经停止,似乎我们四周的一切都在恐惧中等待着。花园、树木、这座被高高的岩石环绕的小岛——夜晚死一样的寂静,除了些许树叶轻微的沙沙声和我心脏怦怦的跳动声,这更传达了一种恐惧。我们在黑暗中站在树下小声低语,带着莫名的犹豫——或许是惧怕会有另一次地震。随后,又来了几次轻微的余震,但我们并未感到害怕。我躺在吊床上,七岁的女儿枕在我腿上睡着了,我听见从卡尔塔拉海岸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

  震后的那天早上,所有大些的私人电视台都派出了直升机摄影队飞往震区,不停拍照。我所在的小岛,以及周围几座大些、人口密集些的岛屿,伤亡要少一些,但其实距震中的直线距离仅有二十五英里。而我们对面的海岸,很多建筑结构差的楼房都坍塌了,众多人丧生。整整一天,布尤卡达市场都被令人恐惧、心虚的静寂笼罩着。……

  灾难使人活在另一个世界上

  第二天,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我们首先乘坐一艘摩托艇穿越布尤卡达,随后又乘了一个小时的班轮到达了对面海岸雅楼瓦。我和我朋友——《赞颂地狱》一书的作者——此行并非应人所邀,我们也并非想记录或是对任何人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我们来此,只是渴望更近距离地观察死亡,离开我们快乐的小岛来观察,或许也是为了减轻恐怖感。如同其他地方一样,人们在船上读着报纸,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地震,一位退休的邮政局长坐在我们旁边,说他住在雅楼瓦,在布尤卡达有个小店铺,卖些从雅楼瓦进的日常用品。现在,地震已经过去两天了,他回这里,是想看看他的橱柜还有其他家具是不是已经彻底毁坏。

  雅楼瓦曾是一座小镇,滨海沿岸树木林立,农场为伊斯坦布尔提供水果和蔬菜。在过去三十年里,由于土地使用和水泥建筑的增多,草地逐渐减少;果树被大量砍伐,让位给成百上千的公寓楼;城市的消暑游人激增至百万。一踏上雅楼瓦,我们就看到,这些水泥物体有十分之九都变成了瓦砾,或是被彻底毁坏,无法进入。我们也很快意识到,原先心中暗藏的那个幻想也破灭了——我们以为还能够帮到某些人,或帮忙把残骸、碎片抬起,搬到角落:两天已经过去了,废墟下几乎没有人生还。除了配备专业设备的德国、法国以及日本救援队,几乎无人可以进入其中。更重要的是,灾难的影响是如此之深,除非有人拉着你的胳膊求你帮他,否则要看到你做点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

  改变永远不会结束

  从一条街到又一条街,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感到灾难对历史和我们心灵的改变永远不会结束。有时,我们进到一条小巷道里,那里的房屋仅有一半残存——并未完全坍塌,但几乎都是一副模样——或是步入满是玻璃、水泥、陶瓷碎片的后花园,那里松树歪斜,倚在倒塌的房屋上,还未折断,那场景使我想象着,仿佛这个房间的女主人在厨房做饭时,曾透过后窗望着外面的花园。同样的场景——那边对面的厨房窗户前,也有位上了年纪的女人;一位老人每晚都坐在同一个角落里,看着电视;半开的窗帘后面,站着一个姑娘——如今都不见了,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们从这个角度可以望见的马路对面的那间厨房、那个角落、那帘薄纱窗,如今都已不复存在。那些曾经享有此美景的人,也都极有可能已消逝不见。

  幸存者此刻坐在断壁旁,街拐角,或是从不知从哪拉出来的椅子里,等待着仍在废墟里的人被拯救出来,“我的父母在那里,”一个年轻人说,指着坍塌成一片的混凝土堆。“我们在这里等他们被救出来。”另一个人说,他从库塔赫雅来,结果发现他母亲的房子变成了一堆废墟,他指了指房屋曾在的地方,说,“只要能够见到尸体,我们立刻就会离开这里。”

  每一个在城市街道上徘徊的人都站在废墟前,无助地看着紧急救援队,起重机和士兵们,茫然地坐在一堆从他们房屋里搬出来的冰箱、电视、家具以及塞满了衣服的箱子旁,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等着什么……尽管电视和新闻媒体不遗余力,夸大救援成果,但真实的情况却是,到第三天结束,活着的人被救出来的希望几乎等于零,尽管有人坚持不断呼叫着,使救援队可以听到其呼声,确定其位置。

  救援队要一个一个地从这堆瓦砾中找出尸体;这是一项缓慢的工作,简直如同用针挖井。士兵们慢慢地将混凝土块抬到起重机上,这栋楼曾经的居民,还有寻找亲人尸首的人们就会睁大了彻夜未眠的双眼。一旦出现尸体,他们就喊道:“他昨天在那里哭喊了一整天,但没有人理会!”

  ……

  这种状况持续一段时间后,人们认识到,要想这样从瓦砾中一块一块挖石头,一具一具抬尸体,那得耗费几个月的时间,而且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因为尸体在慢慢腐臭,人们担心流行病会开始传播。最后可能的是,总会有那一个最后时刻来临:剩下的尸体会随着瓦砾一同被铲走——那些断裂的混凝土块、家居物品、停止的钟摆、箱包、坏电视、枕头、窗帘、地毯——它们会被运到很远的地方烧毁。我的内心,一方面希望所有这些都未曾发生过,希望忘掉看到的一切,另一方面又渴望见证这一切,然后可以向他人讲述。

  摘自《别样的色彩》 宗笑飞/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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