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只狗说起

　　在地震灾区，一位战士冒着危险从废墟上救出一只狗，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认为这太不值，非常愚蠢。有人则认为这位战士天性善良。愚蠢与否并非问题，关键只在于我们施爱的范围和能力。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分出亲疏远近。回到那位战士，我们只能认为他的爱心更加富余。连一只狗都要援救，更不用说是自己的同类了。这样的人和事近乎于神圣。

　　在日常生活中也一样，对至亲至近者的爱是非常本能的。关键得看我们如何对待“远人”，对路人、对陌生人或者敌人如何。越是和我们距离远的对象就越能说明我们爱的深广程度。如果一个人能对敌人心怀柔软，对自己的亲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在这场地震灾难面前，令人震撼的恰恰是那种超越狭隘自我的“遥远之爱”“广博之爱”。面对灾情和受难者，素不相识的人伸出援救之手。亲疏远近的秩序被打破了，跨越地理、血缘，跨越功利，人们奔赴救灾现场。爱的范围空前扩展，达到尽量遥远的一极。的确，这是一次大规模的人性洗礼，否定自我，否定常规，体现了人们压抑已久的精神超越的渴望。

　　面对民众的情绪和奉献，有人作出了不甚恰当且自以为是的总结。关于“民族”“血脉”是最为常见的一种说法。我认为，这是将救灾的意义狭隘化了，是重复亲疏远近的老调，画地为牢和妄自菲薄。如果说救灾仅仅是民族意识的赞歌，那些来自异国的救援又该如何解释？莫非老外比中国人更无功利，体现出的爱更加高远？如果说，这是一次由“血脉”发动的自发行动，那么东北人或者少数民族又何苦参加进来？还有那些亲人遇难仍在营救他人的人，那样做不是毫无价值吗？也许，只有在人性的基点上才能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因为都是人，所以不忍看见别人受苦受难，看见他们流血死亡。任何有意无意缩减救灾的精神内涵的做法，在我看来都是偏狭的。

　　灾难当前，人们被唤起的同情心、怜悯心、不忍之心、爱心都是“人同此心”，不分彼此的心。它不是“爱国心”“民族心”和“中国心”，或者不主要的是这些“心”。灾难当前，无论是汉族、少数民族或者其他国家的救援都是救援，不分档次等级。一方是受难者，一方是救难的人，再无其他，事情难道不就是这样简单吗？一个心怀仁慈、对落难者施以援手的人在别的国度、别的民族、别的灾难面前，只要时机合适也一样会施以援手。不作这样的理解，就是对救援者的贬低，也是对救援工作所具有的精神超越意义的贬低。

　　韩东：著名作家、诗人。著有诗集《爸爸在天上看我》，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