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四川大地震，我正在成都，感觉就像末日来临。地震后讯息中断，晚上才跟都江堰家人联系上。好在家里房子被毁，人都平安，85岁的母亲躲在桌子下，被人救出来，居然没有受伤。

　　看到熟悉的都江堰满地疮痍，不禁潸然泪下。突然感到第一次认识了这些老乡，觉得他们都是亲人。这次地震，让我最感动的还是家乡人的坚强乐观，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大多数人都保持了平静，嫂子告诉我，一个领导说：“经历了这次生死关，也想通了，以前打牌只打十块的，以后该打二十块的打二十块，该打三十块的打三十块。”这当然是川人的幽默。电视里许多感人的画面，我记忆最深的是一个女学生从废墟中被救出来，站在地面上先拍掉身上的灰尘，理理头上的乱发。还有骑车背着遇难妻子的丈夫，被救出后向救援军人敬礼的孩子，想喝冰冻可乐的学生，走向危险中的家园还忘不了回头向记者道谢的农民。

　　这些事迹并不惊天地泣鬼神，却让我体会到一种人的尊严。因此，当举国为灾区募捐时，我一方面为家乡人而感到欣慰，为同胞的爱心而感动，另一方面我也觉得一些人在此事上做得有失尊严。灾难当头，他们首先想到的是用道德去评判他人的态度。比如，网上有一个跨国公司“国际铁公鸡排行榜”，批评外企在这次救灾捐助中不积极，或者一毛不拔。结果商务部部长亲自出面否认此事，表示目前外企已经捐钱17亿多元，物资2亿多元。

　　任何国家遇到天灾，救灾主要都是政府的责任，公民个人只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全凭自愿和能力。对国人尚且不能按捐款数字去排定爱国心的等级，指责谁谁捐少了，何况是对那些外国人。这样做，其实已经背离了募捐助人的本意。

　　还有一个女影星，在国外募捐，遇到不知此事的外国人，于是就骂别人是白痴，连地球上正在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我理解这位女明星的同胞之情，更理解她把此事写入博客的意思，可我觉得这并不是高尚的行为。也许她遇到的外国人还不知道中国发生的地震有多么严重，但却知道缅甸发生的风灾已造成十二万人死亡。这并不证明这些外国人就缺乏同情，更不能骂别人是白痴。事实上，这位女明星当场就募到了很多款项。世界上发生过许多灾难，我们的同情心也并不能保证面面俱到。如果说，一个普通外国人不知道中国的地震，他就是十恶不赦，这只是反映出我们有的人把自己看作是世界中心的心态，还不知如何以一种尊严的姿态面对世界。

　　如何对待外国人捐钱，有人会把它看作是与个人权利有关，我作为一个家里受灾的人，宁愿把它看作是与我们的尊严有关。32年前的唐山大地震，我们曾拒绝来自外界的援助，但那不是尊严，而是面子。这次大地震，国际上许多国家立即伸出援手，纷纷派出救援队、医疗队，运来各种物资，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中国变得强大，而是因为生活在同一个地球，属于同一个人类。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因此，对待别人捐钱与否，我们既应有感激之情，也要有谅解之意，这才是有尊严的表现。

　　1999年在土耳其，我也曾遇到过大地震，震后惨状不堪回忆。当时，土耳其各界也搞募捐活动，但没有人抱怨有钱的同胞捐少的，也没有人追究当地中国企业是否捐款，因为他们知道，克服灾难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只要有这次地震中所表现出来的人的尊严，我们就能重建家园，在世界和全国人民的守望相助中感受到人类的爱，而不是疏离。

　　（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