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拥挤的地铁下来，我手机里收到编辑的消息：这次专栏，要写写地震了。

　　我看了看，回了一个消息：好吧。

　　然而，等我回到家里，打开电脑，把手搁在键盘上时，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在这个时刻，我发现自己彻底无语了：我该说什么呢？我又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空泛的，无力的。在这样一个巨大的灾难面前，我应该无语，也只能无语。

　　这是噩梦般的一周，我的记忆失去了方向。

　　对于我来说，日常生活在继续，工作也还在继续，而那些埋在废墟、混凝土、泥石流下面的生命，正在一分一秒地逝去。这让我的生活显得如此空泛而轻飘。

　　上星期一下午，我们刚听到地震的消息，并不怎么重视。在上海，也就是一些高层建筑感到了震动，我们单位是小楼，在那个时刻，我根本无知无觉。我仍然在喝茶，在看稿子，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事说话。一个女同事从外面走进来，大声地问，刚才地震了，你们知道吗？我们茫然地抬头，像平常那样哦了一声。我们确实没有什么感觉。而就在这种轻飘飘的感觉中，在中国的腹地，在四川中部，却地动山摇，人间顿成地狱。这种非人间的可怕场面，不亲身经历，怎么想象都是虚假的。

　　晚上回家打开电视，看到CCTV的主持人在打电话问中国移动的副总裁，在问地震局的领导，在连线一些人。画面上没有一个灾情的图片，主持人当时的镇静，让我以为灾情并不太重要。后来上网，点开几个论坛看了看，越看越心惊，越看越难过，发现白天的那种若无其事的心情，竟然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此后两三天，我一直听到汶川这个名字，报纸传媒也一直在说着这个名字。然而，大地震波及的范围之广，根本不是这样一个震中所在县城的名字所能涵盖。我的一个小说家朋友，地震时正好在彭州银厂沟龙门山镇的一个山顶度假村四楼里写作，被突然发生的地震压在了混凝土下面。这次大地震把银厂沟八百间旅馆度假村夷为平地。空军和救援队根本进不去，救出来的人，也没有药品和医疗队进行有效的急救，只能在他们脸上洒一点矿泉水。绵阳、茂县、北川……这些名字，都伴随着巨大的灾难。在这一刻，他们都经历了生与死，悲与痛。正是在上课的时刻，无数的教学楼纷纷倒塌，成千上万的学生被埋在废墟里。那些如花似玉的生命，还没有绽放，就黯然凋谢。我还看到，迅速赶到的士兵，冒着巨大的危险，用简易的铁锹，用双手在努力地挖掘，努力地抢救那些不幸的生命。

　　他们很少有专业的抢险救援设备，他们的双手，在鲜血淋淋中呻吟，却无法搬动沉重的混凝土，无法折断细小的钢筋，无法顶开不断坍塌的墙板。

　　在这个时刻，我只有感到深深的沉痛，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那么多人在眼睁睁地死去，我们仍然在幸存，我们也许需要学会更加珍惜生命。每一个生命，都高于一切空泛的口号和虚假的感动。

　　叶开：编辑、小说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等作品。

　　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