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县机关幼儿园,一位老人准备埋葬他的孙女。旁边十多具无人认领的小孩尸体,已经被撒上消毒粉
5月17日,日本搜救队在四川青川县乔庄镇一处倒塌的六层楼房废墟中挖出两具遇难者遗体后,全体队员列队两排向遇难者遗体默哀。
向所有的死者致敬。
从此之后,对死者的遗体将不会再有这样的时间和从容。
就在灾区人惊魂未定、眼泪未干,还在废墟上呼唤寻找失踪的亲人,还在计划着怎样厚葬逝者以告慰亡灵时,死神已经鼓动黑色的翼羽,无声地在灾区上空盘旋,伺机掠夺更多的生命。
瘟疫,地震灾害之后的次生灾难已经显露端倪。
四川汶川地震发生后,除了前两天的阴雨天气之外,平时难见太阳的蜀地,大部分地区居然艳阳高照,酷热难当,连续几天气温高达28-30℃。
汶川、映秀、北川、青川几个重灾区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开始膨胀腐烂,灾区弥漫着尸臭味,苍蝇、蚊子四起。
一支白色的队伍,正急速奔往灾区,但在与黑色死神赛跑的路途中,他们遭遇到泥石流、余震、道路不通的阻碍,来自全国各省的防疫队伍正在全力奔赴灾区。
这是一场阻击战,激烈和残酷。那些在尸体中寻找自己亲人遗体的行动必须停下;那些将亲人运出灾区厚葬的人将受到阻止;那些千里迢迢赶来见父母儿女最后遗容的人将扑空。
死者必须要为活人让路。这是灾区人又一次面临的艰难选择。
艰难的抉择:死者为活人让路
“如果不尽快埋葬,将存在着传染病流行的隐患。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但是我们必须面对。”——四川省疾控中心祝小平
青川:众多死亡学生葬学校山后
青川县木鱼中学,15日深夜。一具尸体被抬了出来,悲怆的父母,不顾一切地抱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大哭。
废墟外站得满满的都是来找孩子的父母。他们都在等待那个最终到来的消息,而那几乎都是一样——死亡。
青川县木鱼中学是地震的重灾区,地震发生时,在宿舍午休的384名学生被埋。几天的救援统计下来,共救出活着的97人,死亡287人。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生者越来越少,且扒出的尸体大都开始腐烂。
消防员抬出尸体后,会简单地用毛毯包裹一下,然后送到学校球场。那里站满了尚未认领小孩的家长,只要有遗体送过来,立刻里外三圈围满人。认出孩子的父母,几乎没有人顾忌任何气味,无不抱尸痛哭。
篮球场上,28具学生遗体没有人认领,尸体渐渐腐烂。“不能再等了。”该县陈正永县长说。陈县长决定遗体由公安拍照,并抽取指甲和毛囊后,统一编号,和其他众多死亡学生一起葬在学校山后。
简单的土堆,砌几块砖,有的兄弟合葬,有的写了名字,有的名字也没有,在山林间参差排列。
北川:尸腐气味大,有流水迹象
北川县,15日白天,刚刚打通的仅容人步行的崎岖小路上,不时有人用手推车、用三轮车甚至担架合抬着尸体。有的尸体装在蓝色裹尸袋里,有的只包着棉被。他们夹在熙熙攘攘的逃难队伍里,拥出北川。
“我们不能把他丢下,我们要找一个好地方好好安葬他。”一对夫妻流着泪护着孩子的遗体说。
废墟里还有更多的尸体。有的防疫人员用药水进行了简单的喷洒,有的只是放在僻静的地方,用衣物棉被简单掩盖。
汶川映秀镇。
地震发生100个小时后,映秀等部分地区的亡者尸体出现腐烂的迹象,“气味已经很大,部分出现流水迹象”。刚刚从那里回来的黄先生说。紧迫的是,尸体开始腐化,而另一部分尸体却无人认领,一些死者的亲属不忍这么快地跟遗体告别。两天前,当蓥华镇当地政府人员在组织埋葬尸体时,一群人冲上来,愤怒地殴打正在掩埋尸体的人员。而在前一天,一些人乘掩埋尸体的人离开,偷偷地将尸体挖了出来装车运走。
八角镇,离灾区几十米远的地方,空气中已开始飘散着腐烂的尸体的味道。苍蝇在尸体上飞来飞去,暴雨之后气温连续两天超过27℃,尸体在3天前已开始出现膨胀流水迹象,傍晚无人时,野狗出没试图向尸体靠近。
不尽快埋葬,将存隐患
四川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急性传染性疾病预防控制所所长祝小平着急地说:“如果不尽快埋葬,将存在着传染病流行的隐患。”“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但是我们必须面对。”“为控制‘大灾后大疫’的出现,一个基本原则是尸体越早处理,危害越小。”
尸体一旦腐烂,处理起来就会很困难,不但会让处理尸体者中毒,还会污染地下。
但是,这次灾害造成大量人员的集中死亡,远远超出常规的处理能力。平常的火化现在都做不到了,并且有许多地方的火葬场也被震塌了。
“深埋是一些地方不得不选择的尸体处理方式,但一定要吸取唐山大地震的教训”。而卫生部的要求是要深埋至2米且远离水源50米。
另一个巨大的困扰是废墟里仍然有大量尸体,无法在短时间里清理出来,会引起什么样后果无法估量。
然而,最难的,还是活着的人的情感问题,他们很难接受亲人被大规模集体掩埋的现实。
死者为活人让路,这是一个无法选择的选择。灾区人民正面临着这种艰难的内心煎熬。
尸体腐烂加快
消毒药品奇缺
“今天下午州里再不送来就没了,我们已经拿出一些过期的消毒药品使用。”
——汶川县疾控中心主任陈红
随着疫情防治的日益紧急,成都市区各大药店的白色口罩和一次性塑胶手套都十分吃紧。早上,连转三条大街、七八个药店,总算买到10个口套、4双塑胶手套。口罩3元/个,塑胶手套1元/个。好多药店的店员一听要买口罩,都摇手表示没有。
但灾区的情况严重得让人揪心。
连日来,在青川各地救援的部队只有少数几个接触尸体的人才戴口罩。
在各安置点鲜见专门负责消杀灭工作的医务人员。上厕所成了大难题,原来建筑物内的厕所都不能使用,大家只能在附近随便挖个土坑“方便”,粪便也无人处理,远隔10多米还能闻到臭味。
该县疾控中心副主任说,在救援物资极其缺乏的情况下,卫生无法保障,但目前基本能做到对死者的遗体第一时间进行消毒并火化。
而在灾情严重的汶川,目前消毒药品已经基本用完,“今天下午州里再不送来就没了”,汶川县疾控中心主任陈红说,“我们已经拿出一些过期的消毒药品使用。”
越边远越是防疫的盲点
“现在天气炎热,灾民集中安置,难免会传染疾病,防疫是最大的问题。”——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教授张剑
青川县疾控中心付主任说,地震后该中心所有设备和药品或毁或埋。次日,中心23人开始想办法着手卫生消毒工作,并散到各乡镇监控疫情和宣传防疫。
而在灾民集中的地方,防疫的压力仍然十分巨大。成百上千的人集中居住在帐篷里,地上铺着稻草,几天来,他们没有洗澡。孩子们用黑黑的小手,掰着方便面,塞进嘴里;一些孩子的身上出现了大面积的红斑。帐篷与帐篷之间是狭窄的过道,由于天气炎热,过道里满是干燥的细沙,行人走过,粉尘飞扬。
这样的情景也令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教授张剑担忧,他认为,灾民集中安置,难免会传染疾病,接下来,防疫是最大的问题。5月16日,他在关庄镇安置点发现了2例传染性结膜炎,他立即通知有关方面,注意该病的传染。
而在农村,尤其是偏远的乡镇,防疫完全是盲区。
5月17日,记者徒步一整天,翻了2座山,采访了红光乡新华村、陶龙村等村庄。在这些地方,村民们完全是自救状态,他们用自家的条纹布,或者垫席、木板做顶,搭建住宿的地方,有的十几户、几十人,挤在面积狭小的棚子里。喝的是岩石上渗透出来的水,露天搭建锅灶。“如果没有帐篷就算了,我们只希望政府能提供一点条纹布。”多个村民表达了同样的声音。
直到5月17日,他们才第一次翻山越岭,到关庄指挥部领取数量十分有限的方便面。“根本谈不上消毒和防疫了”。
从马公乡到关庄镇,要翻越8座高山。从马公乡三江村茅坪小组走出来的一个年轻人称,在农村,只能靠生还的亲人,挖出死者的尸体进行深埋;可是有一些家庭,全家都被埋在土里,无人挖掘;有些外出务工的人,没有回来,也无法挖掘死去的亲人,“加上被埋的牛啊、羊啊,到茅坪,到处是尸体腐烂的气味”。
“防疫工作在震后三天就已经开始,但由于缺药品及相关的设备,工作很难展开。”青川疾控组组长何志军说。很多乡镇由于道路中断,没有办法进入。
许多遗体未深埋
“传染病一旦暴发,将很快传染,灾民不能集中在一个地方,应该向外地疏散。” ——张剑
一身白色的防疫人员在加快进入灾区的脚步,但黑色疫病的脚步似乎也更快。进入灾区的有来自国家疾控中心和上海、天津等多家单位的防疫工作人员。
青川:来自西安第四军医大学的三台消杀车已经进入,三百多个喷雾器已经开始工作,青川的消杀药品也有了三天的储备量;
北川:大规模集中防疫从17日上午9点开始。
都江堰市:16日都江堰市的疾控工作全面铺开,专人定点包片。
绵竹:市区到汉旺镇、清平镇一带沿线都可以看到陆军部队背着整桶的消毒水。
但危险还是在灾区潜伏着,整个灾区防疫普遍压力巨大,缺人、缺药、缺安置条件,整个防疫形势如一道蓄满水的大坝,稍有不慎,将势如洪水。
在青川关庄镇一个2000人的安置点,记者看到许多村民身上长出了红斑和水泡,防疫人员说这就是湿疹和疱疹,都是因为天气炎热和卫生条件太差造成的。
“传染病一旦暴发,将很快传染。”来自南昌大学第一附院的医疗队队长张剑说。“灾民不能集中在一个地方,应该向外地疏散”。
而尸体是否污染水源还要等若干天才能显露出来。通常尸体经过消毒处理后,要在深埋的大坑底部铺一层石灰,然后放上尸体,再往尸体上铺撒干粉消毒剂,最上面再盖石灰。但很多尸体都被乡民匆匆掩埋,有的埋得很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防疫工作都不能放松。除此以外,灾后应急疾病监测体系要马上建立起来。通过监测来及时发现卫生及其它公共卫生问题的苗头,及时作出反应,避免危害扩大。
防疫是地震之后的一场持久战。据《南方都市报》
防疫部门工作人员正在为即将出发的志愿者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