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圈子要非常讲诚信。”2008年3月，38岁的旅游公司负责人李士旺约请本报记者，讲述规范北京一日游市场的种种想法，三小时滔滔不绝。一个月后，在近百名持枪警察的押解下，李士旺和他的20余名兄弟从一场满月宴上被带走。警方认定，2007年末至今，李士旺团伙进行了多起恶意伤害犯罪，借以垄断北京一日游市场，涉嫌寻衅滋事罪，李士旺系主犯。

　　在竞争对手眼中，李士旺性情粗暴，“喜欢用刀子和棍棒对待自己的对立面。”但在家人、朋友的印象里，李士旺逢人就笑，是一个愿意承担的男人。

　　记者调查显示，李士旺涉恶被捕，已成为近十年来京城一日游业内最为震动的事件。

　　持枪民警“空降”酒宴

　　4月27日那一天，李士旺除了计划参加员工孩子的满月宴，还要去旅游执法大队商谈成立“一日游联盟”，试图以此规范混乱的“一日游”市场。中午时分，两广路东侧一道香酒店，大厅内摆了八桌酒席，一个旅游公司职员孩子的满月宴上演正酣。近百名荷枪实弹警员的突袭，让这一切戛然而止。

　　抓捕过程中，警察在酒店外拉起了封锁线，并禁止任何人出入。约一小时后，警方把吃满月酒的几十人悉数带走，并开走了他们留下的奔驰、宝马等名车。

　　“这并不是警方的一次突袭行动，而是酝酿已久的大动作。该恶势力团伙盘踞在前门一带，欺行霸市，妄图通过暴力手段垄断‘一日游’市场，早在数月前就已进入警方视线。”一知情民警如是说。

　　与案民警表示，让警方决定重拳出击的主要原因，是3月27日李士旺为打击竞争对手策划的“旅游大巴劫案”。

　　警方卷宗记载，今年3月27日，一家经营“一日游”的旅游公司从巴士股份有限公司租赁了一辆“金龙”大巴车。上午10点，大巴载着30余名旅客起程。刚到达长椿街，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坐在第二排的旅客周女士看到，大巴车前横了一辆白色捷达。捷达内蹿出的4名男子挥舞着菜刀逼司机开了门。“他们一上来就收走导游刚收的一沓钱，让她和司机都下了车。”然后，从捷达车内出来的一名女青年上了大巴做“导游”，另3名男子一人开车，其他2人坐在前排。大巴再次起程，在捷达车的“带领”下，一路向昌平方向开去。旅客们骚动起来，前排就座的两男子称，“公司临时调整的导游班子，不会再另收钱，请旅客们放心。”

　　警方接到报警后，在昌平十三陵镇御鹿苑玉器店停车场内，控制了中途登上大巴的“女导游”“司机”和2名同伙，又在捷达车内起获4把砍刀和2把菜刀。四名涉案人员供述，李士旺为该事件的幕后策划。

　　“不倒翁”的十年起落

　　李士旺是冬军盛旅游有限公司的负责人，这个38岁的男子出生于昌平区南邵镇北邵洼村，村子位于层峦叠嶂的天寿山下，从村里开车不足十分钟，即可到达十三陵景区。

　　家里人并没有将李士旺被拘捕的消息告诉他的父亲。但只要说起儿子，老人就会喋喋不休：“士旺有今天不容易。1990年当兵，表现好，被选送军校读书。1993年复员，当了村里的副支书，四个月就变正职。后来为村里修了路、安了路灯、还弄起了蔬菜大棚……”

　　在父亲眼中，尽管儿子的人生起伏不平，但每每都能逢凶化吉。村民们也同样关心，一向被叫做“不倒翁”的李士旺，能否第三次走出人生的困境。

　　“这次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村干部董复兴说，1993年军校毕业的李士旺成为村支书，当时村里负债50多万，谁也不愿意当这个书记。可李士旺不在乎，埋头就干，他当家的三年间，村里不但脱了贫，而且还率先铺上了水泥路。

　　“要是不出意外，他肯定就是副镇长了。”董复兴所说的意外，是1995年李士旺因指使他人殴打与自己政见不同的副支书李军，被判刑10个月，然后被镇里免职一事。

　　刑满释放后，李士旺的人生陷入冰点，做司机被水箱烫伤、开砂石场赔光了本钱。李士旺的父亲说，1995年至1999年期间，儿子吃了很多苦，钱赔光后只好进北京务工。

　　那时好多人都私下说，李士旺再也爬不起来了。不过谁也没料到，进京闯荡的李士旺很快又迎来了机会。位于前门的“龙小饭店”，让李士旺的人生第二次走向荣耀。

　　据李士旺前妻回忆，打工之初，李士旺就是一名普通员工，但他勤勤恳恳，一年里回家的次数不超十次，几年下来深得老板赏识，被提升为饭店经理。

　　“他成为经理的代价就是和我离婚。”李士旺的前妻说，由于李在饭店打工期间很少回家，两人矛盾渐深，多次争吵后，李放弃了婚姻和8岁的女儿。

　　成为“龙小饭店”经理后，李士旺迅速积累了自己的“第一桶金”。2004年，李士旺进入北京旅游市场，并很快因其讲义气，作风硬朗，迅速闻名于圈内。截至4月27日被控制前，其麾下员工已有几十人。

　　在认识李士旺的人当中，有人用伤疤展示他的尚武粗暴，也有人用村里的水泥路、塑料大棚来证明他是一个“带领村民脱贫的好支书”。

　　在“一日游”圈内人看来，李士旺是一个矛盾的人。比如他刚和别人哭完穷，然后就开着悍马和对方去吃饭；他经常和手下人说，遇事要冷静、莫冲动，要多动脑子。可自己一旦遇见不顺利的事，通常会用棍棒、砍刀来解决。

　　“一日游联盟”应者寥寥

　　李士旺拟定的2700多字的“一日游联盟章程”中规定，该联盟是由北京市旅游局、北京市旅游协会所属的14家旅行社按照平等自愿的原则，结成非营利的社会组织，号召各旅行社杜绝使用暴力、欺骗等手段坑害游客。

　　“过去毕竟是我们的一个伤疤，是不光彩的，但是我们都想好。”此前，李士旺曾向本报记者表达了成立“一日游联盟”的想法。

　　李士旺希望“维新”，在员工邹平(化名)的印象里，老板流露出准备洗白的愿望，源自2007年下半年《新京报》对北京一日游市场的一次曝光。看到报道后，李士旺叫回了在外揽活的员工。当时好多人都认为，李士旺要发脾气，没准还要找记者的麻烦。可出人意料的是，李士旺却将一摞报纸丢在大家面前说：“你们都看看，市场再这样乱下去，大家今后还有出路吗？”

　　李士旺的妻子张颖(化名)说，丈夫的确想放弃到广场上揽客的手段，今年3月开始在全国招聘业务代表，希望在全国建立业务网络，以此获得客源。张颖的说法获得证实。记者在智联招聘等网站看到，李士旺的冬军盛旅行社有限公司发布了一些招聘广告。张颖说，目前公司在山东青岛等地的办事处已经建立。

　　据业内人士透露，今年年初李士旺号召大家成立“一日游联盟”时热情很高，四处找人陈述自己的观点，不过响应者寥寥。在该人士印象中，尽管李士旺的“维新”以失败告终，但已唤起业内旅行社应该规范自身经营模式的理念。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李士旺忙于成立“一日游联盟”这一段时间，他的公司却因为违规被曝光。4月21日，北京市旅行社服务质量监督管理所在媒体上曝光了13家被游客投诉的旅行社。其中，冬军盛旅行社名列其中。

　　在和平门，一位从事非法一日游的车主告诉记者，北京搞这一行的“数不清，起码上百家”，而李士旺的联盟只有14家，根本无法触动这个市场的根基。在他的眼中，李士旺一方面在积极与政府联系，希望加强行业自律，但另一方面，其公司依旧难以摆脱非法一日游的经营手段，“这本身就是一个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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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士旺自曝一日游黑幕：

　　二次收费不成

　　就把游客丢路上

　　

　　（2008年初李士旺曾接受北京新京报采访，呼吁规范一日游灰色市场，下文为部分采访内容。）

　　新京报：北京最初的非法一日游经营模式是什么样子的？

　　李士旺(以下简称“李”)：1993年左右，人慢慢富裕起来，来北京的散客越来越多。当时比较简单，不叫一日游，叫“一日五游”，就是一天游览5个景点，八达岭、十三陵、“老北京”、明皇宫和电影城。车主(在非法一日游中，车主指操控票提、黑导游和运营车辆司机等整个链条的核心组织者)一般都有办法租到黑车，然后从票提那边买人，再安排“黑导”负责把游客带到景点游玩就行了。

　　当时就收点车费，一个人往返20块，主要靠景点回扣赚钱，像电影城门票60块，回扣可以拿到30块。平均一个游客身上，可以赚到100块。

　　新京报：看来，搞这些非法一日游赚钱很容易。

　　李：很来钱，所以来搞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多。市场开始变得邪恶，有的车主把游客扔到长城，车子开跑，不管了。最后还是市政府派车，去把游客拉回来。

　　新京报：所以引爆了针对非法一日游的整顿治理？

　　李：是的，1995年北京开始第一次大规模整治非法一日游。但是，当时治理的方法过于简单。所有的旅游客运公司都不让拉散客了，只能拉旅游团。但是，北京的旅游散客市场越来越大，市场有这个需要。打击下，大家基本上停了一年，风声一过，黑车又上来了，而且规模更大。因为正规的旅行社不做散客游，留下了市场空间。

　　新京报：市场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李：我1996年10月入行做一日游。那时客人很多，根本拉不过来。我们自己印“预售票”，放在宾馆酒店前台，让他们帮忙卖。预售票上是简单的景点介绍，主要相当于交钱凭证。游客都很相信，提前买票后第二天直接上车。

　　后来越来越多的外地人开始做票提，一些票提转行做车主，自己当老板，所以竞争也开始激烈了。1996年左右，从票提那里买一个游客价格从10元涨到了20元。前门、故宫那里多的时候，票提成群结队。

　　新京报：目前的非法一日游模式，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李：由于政府相关部门陆续有整顿措施，非法一日游的经营模式也变得复杂起来。

　　以前的“一日五游”，游客自己到景点买票，车主主要靠景点回扣赚钱。后来，有的车主开始发展“一日三游”，就是现在的一日游。主要游长城、十三陵外加密云水库等景点。这种模式，游客不用自己买票，车主全包了，然后带游客去旅游购物，从中提回扣。

　　新京报：具体的利润空间是什么样子？

　　李：一般一个游客120元全包，给票提20元。剩下100元是成本，长城门票45元，十三陵门票20元，午餐10元，车费25元。我们从游客购物中提成，提成额度40%。40%中间，有1-2成给导游。

　　新京报：购物提成很稳定吗？

　　李：为了保证购物提成稳定，车主会要求导游尽量多地安排游客购物，并且在购物场所呆的时间也很长。比如去游览长城，上午9点到，可能只给游客1个小时，然后剩下的2个多小时，就带游客在那些玉器店购物。到中午12点就在附近吃饭，下午游览十三陵，然后继续购物。也有的时候一场购物为零，但是平均下来，还是有赚头的。

　　新京报：很有赚头，你为什么愿意来自曝非法一日游的黑幕？

　　李：北京的一日游发展到现在，情况很糟糕，宰客、坑客的行为越来越恶劣。这样乱下去，迟早把这个市场败坏了，到时我们连饭碗都没有了。

　　新京报：你觉得市场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李：这本来就是一个缺乏监管的灰色市场，看到好赚钱，车主越来越多，但是游客毕竟有限，票提就变得紧俏了。车主们开始从票提那里抢客，你给30元，别的车主给50元，形成恶性竞争。

　　车主花在票提身上的成本越来越大，最终只能转嫁到游客身上。到2003年左右，开始出现二次收费，还有强迫购物的。这样损害游客利益的事情开始直白了，投诉增多，政府打击也加强了。

　　新京报：那现在你们怎么盈利？

　　李：靠购物，否则就赔钱。现在非法一日游普遍需要二次收费，等游客上车了，在路上以增加自费景点的名义收取80元-100元的费用。有的收不到钱，就把客人半路丢在八达岭高速路上，还有的强迫游客缴费。

　　新京报：目前，非法一日游的市场结构是什么样子？

　　李：现在票提揽客，包括通过小广告、假地图、假站牌揽客占60%；通过宾馆酒店买客人占30%；通过网站等其他办法揽客占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