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定格在1405年的冬天。
这个冬天开始,尖锐的开凿声“叮当叮当”日以继夜地响彻阳山。山岩上,栉风沐雨的工匠抡锤抚钎,一遍又一遍地敲击着这座冰冷的石山。三斗三升的石屑子是一个工匠一天的工作量,有专门的监工统计。超负荷的重压下,采石场旁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场,里面尽是被丢弃的累死或摔死的工匠尸体。
13个月后,阳山碑从灰岩石中开凿而出,分碑座、碑身、碑额三部分,各自朝阳静坐。它们身上的凿痕里,封存的是工匠们的汗与泪。
三块阳山碑如果合在一起重达3万吨左右,足有20层楼高,毫无疑问地将成为世界第一碑。原本,它们是要运往明孝陵的。没想到,下令建造它们的朱棣,在即将建成之时,选择了将它们遗弃。
这遗弃是必然的。夺了年幼的侄儿帝位的朱棣,为了稳固江山,决定在明孝陵前树一巨碑为父亲朱元璋歌功颂德。这块巨碑,不是树给已经作古的父亲看的,而是要给天下人看的。
我,朱棣,孝心如长剑青天倚,天下无人比得过。我才是正统帝王,谁还能对我说三道四?
当初夸下的海口,早知有无法兑现的一天。如此巨大的碑体,从建造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无法运送。明孝陵四方城内竖立的“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与原先计划打造的石碑相比,只是一个迷你版,十分之一大小。不过,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一年之后,朱棣的作秀可以谢幕收场了,因为江山已经坐稳。
未完工的阳山石碑被永久地遗弃在阳山上。时间一晃便是600多年。
去阳山的这天,是个阴天。山上游客很少,空气中是春天冷清的味道。
600多年后的今天,山上再也听不到“叮当叮当”的开凿声。耳朵里,只有风的声音和鸟的鸣叫。忧伤在山谷之间浅吟低回。
上山路上,先见碑座,如刀削斧劈般与山体截然分开。碑座前,雨水累积成的水塘里,芦苇在山风中摇荡。这芦苇与山石之间的问候,柔声细语。碑座的背面,灰岩石在岁月中风化已是相当严重。几年前的修固,依然掩饰不住岁月的疤痕。时光流转了几百年,无非再次验证了阳山碑材的命运——注定成不了彰显孝心的石碑。后人小心翼翼地修固,呵护的也无疑是一个早被历史遗弃的作秀道具。
岁月无声,络石藤沿着碑壁攀爬,开出白色的花,细细小小的,与碑额相依偎,轻抚着石脊上一道道凿痕。碑额的对面,是山上的小卖店。女店员塞着耳机,小屏幕的电视也开着,不知是在听歌还是看电视。只听她唱道:流着泪的你的脸,倒映整个城市的灯火,其中孤独的一盏是我,片片梦碎的声音也是我……
孤独的不单单是她。阳山碑已经在此静卧了六个世纪了。半成品的石碑上,没有只字片语。明初那段强盛又阴霾笼罩的历史却得到了见证。是阳山碑让时间停在了“叮当叮当”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