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倒台后,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个杰出的政治家各施手段,你方唱罢我登场。三人都是实干家,为中兴朝廷呕心沥血;同样又都是阴谋家,铲除异己心狠手辣。而这两点又以张居正为最:一条鞭法和考成法的改革措施惠遗万民,泽及百代;顺我者昌、逆我者死,虽杀门生亦不眨眼。
[上期回放]
高拱判断失误,本想整胡应嘉,却把自己整下了台。高拱走后,疲倦的徐阶也告老还乡了。回乡才一年,徐阶府上就来了一位自称姓邵的“大侠”,他说要帮助徐阶重当首辅,这话惹得徐阶笑破了肚子。徐阶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把牛皮吹得这么大。见徐阶不肯回应,“大侠”掉头找到了高拱。
高拱王者归来之时,在欣喜之余,他也惊奇地发现,自己只能排在第五了,而多出来的那个第四内阁学士,就是赵贞吉。就在此时,一件出乎双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高学士排到了第四,而赵学士也排到了第三。因为陈以勤辞职了。但辞职的归辞职,该斗的还得斗,很快赵学士就败下阵来,收拾包袱回家了,而高拱则再接再厉,直接超越了张居正,排到了李春芳的后面,成为了次辅。全国人民都知道,李春芳是热爱和平的,于是大权就落到了高拱的手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应该收手了,然而直到此时,他才终于亮出了自己名单上的最后一个敌人——徐阶。
斗争形势是复杂的,斗争路线是曲折的,而敌人是狡猾狡猾的,所以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找好突破口,才能一举搞定。而现在,这个突破口已经出现了,他的名字叫海瑞。
隆庆三年(1569年),海瑞终于得到了他人生中最肥的一个职位——应天巡抚。所谓应天,大致包括今天的上海、苏州、常州、镇江、松江、无锡以及安徽一部,光从地名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块富得流油的地方,光是赋税就占了全国的一半。
“海阎王就要来了!”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中国历史上一场前无古人,相信也后无来者的壮观景象出现了:政府机构没人办公了,从知府到知县全部如临大敌,惶惶不可终日,平常贪污受贿的官员更是不在话下,没等海巡抚到,竟然自动离职逃跑,大户人家也纷纷关门闭户,听见别人说自己家有钱,比人家骂他祖宗还难受。高级时装都不敢穿了,出门就套上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衣烂衫,就像乞丐。于是等海巡抚到来之时,他看到的,已经是一片狼藉。但这一切似乎并未改变海瑞的心情,他是个始终如一的人,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到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张榜公布,欢迎大家来告状,此外还特别注明免诉讼费。
每天巡抚衙门被挤得像菜市场一样,人潮汹涌,人声鼎沸,最多一天竟收到了三千多张诉状,而海阎王以他无比旺盛的精力和斗志,居然全部接了下来,且全部断完,而结果大多是富人败诉。然而随着追究恶霸地主工作的进一步深入,平静被彻底打破了,因为海瑞终于发现了应天地区最大的地主,而这个人正是徐阶。其实徐阶本人也还好,关键是他的两个儿子,仗着老爹权大势大,在地方上肆意横行,特别喜欢收集土地,很是捞了一把。
海瑞给徐大人写了封信,要他退地。徐阶还是很有风度的,他承认了部分错误,也退了一部分地,在他看来,自己救了海瑞的命,还提拔了海瑞,现在又带头退地,应该算是够意思了。可海瑞却不太够意思,他拿到了徐阶的退地,却进一步表示,既然你有这个觉悟,那就全都退了吧,就留一些自耕田,没事耕耕地,还能图个清静,我是替你着想啊!
徐阶当时就懵了,于是他又写信给海瑞,表示自己不再退田,希望他念在往日情谊,高抬贵手,就当还我的人情吧。可事实证明,海瑞兄的脑袋里大致没有这个概念,这位兄弟几十年粗茶淡饭,近乎不食人间烟火,什么是人情?到此徐阶终于明白,自己混迹江湖几十年,竟然还是看走了眼,这位海瑞非但油盐不进,连砖头都不进。他下定了决心,要顽抗到底,并摆明了态度——不退。海瑞也摆明了态度——一定要退。双方开始僵持不下,就在这时,高拱来了。
高拱很快对海瑞的行为表示了支持,并且严厉斥责了徐阶的行为,海瑞得到了鼓励,更加精神抖擞,逼得徐阶退无可退。于是徐阶准备妥协投降了,他表示,愿意退出全部的田地,在海瑞看来,问题已经得到了圆满解决,然而就在此时,事情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朝廷里的言官突然发难,攻击徐阶教子不严,而一个叫蔡国熙的人被任命为苏州兵备使,专职处理此案,很巧的是,这位蔡先生恰好是高拱的学生,还恰好和徐阶有点矛盾。事情闹大了,徐阶的两个儿子被抓去充军,家里的所有田产都被没收,连他的家也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烧掉了,徐大人只能连夜逃往外地。
看起来,海瑞赢了,然而事实证明,最后的胜利者只有高拱。隆庆四年(1570年),海瑞接到了朝廷的命令——收拾东西走人。于是仅仅当了半年多巡抚的海瑞走了,他本着改造一切的精神跑来,却发现被改造的只有他而已。海瑞先生岂是好惹的,这么走算怎么回事?他一气之下写就了另一封骂人的奏疏。要知道,骂人想要骂出新意是不容易的,既然骂过了皇帝,骂其他人也就没啥意思了,但海瑞先生再次用行动证明了他的骂人天赋,这一次他找到了新的对象——所有的大臣(除他以外)。而他在奏疏中,也创造了新的经典骂语——“举朝之士,皆妇人也!”这句话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在古代骂对方是妇人,比骂尽祖宗十八代还狠,于是满朝哗然一片,然而奇怪的是,却没有人出面反击。
接下来,历时三年、闻名于世的高拱改革开始了,史称“隆庆新政”。说实话,这个所谓新政,实在是有点名不符实,因为即使你翻遍史书,也找不出高先生搞过什么新鲜玩意,他除了努力干活外,既不宣誓改革,也不乱喊口号,但他执政的这几年,说是国泰民安、蒸蒸日上,也并不夸张,可见有时候不瞎折腾,就是最好的折腾。但要说高先生一点创新进步都没有,那也是不对的,徐阶是明代公认的顶级政治家,他的权谋手段和政务能力除张居正外,可谓无人匹敌,但这位高兄在历史上却能与之齐名,是因为他虽在很多地方不如徐阶,却在一点上远远超越了这位前辈——用人。具体说来,他用了三个人。
第一个,叫做潘季驯。潘季驯,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进士,浙江吴兴人,明清两代最伟大的水利学家。这位兄台高考成功后被分配到江西九江当推官,管理司法,官运也不错,十几年就升到了监察院右佥都御史,成为了一名高级言官。恰好当时黄河决堤泛滥,灾民无数,高拱刚刚上台,急得没办法,四处找人去收拾残局,恰好有一次和都察院的一帮言官吵架,潘季驯也在场,高拱看这人比较老实,也不乱喷口水,当即拍板:就是你了,你去吧!
事实证明,高学士的眼光确实很毒,虽说没学过水利专业,但潘季驯却实在是个水利天才,他刚一到任,堵塞缺口之后,便下令把河道收窄。这是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大凡治河都是拓宽河道,这样才有利于排水,收缩河道不是找死吗?
奇迹出现了,收缩河道之后,黄河不但没有泛滥,决堤的现象也大大减少,大家都惊叹不已。看上去很神奇,实际上很简单,在长期的观察中,潘季驯发现了这样一个问题——黄河之所以泛滥,是因为河道逐年升高,形成了岸上河,于是河堤也越来越高,稍有不慎一旦决堤,后果就会极其严重。而要降低河道,就必须除掉河里的泥沙,好了,关键就在这里,怎么除沙呢?
收紧河道,加大水的冲力,就可以把河底的泥沙冲走,所谓“水流沙中,沙随水去”,就此大功告成。除此之外,他还想出了一种独特的治水方法,名叫滚水坝,具体说来,就是事先选择一个低洼地区,当洪水过大之时,即打开该处堤坝,放水进入,以减轻洪峰压力。这就是流传至今、众人皆知的治水绝招——分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