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18日，大连的谭明华在病重老母亲刘淑珍痛苦央求声中，喂她服下了大量安眠药，又用刀割伤母亲的左腕。与此同时，谭明华在母亲病床前自残，割腕后喝下大量洁厕灵，又从高处跳下，老母亲最终因抢救无效离世，她却奇迹生还。

　　这则消息被媒体刊出后，立刻引来众多评论，谭明华甚至面临“故意杀人”的法律控诉。那么，谭明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时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弄清这一系列问题，记者来到大连见到了谭明华。

　　邻居说谭明华是孝女

　　3月26日清晨，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的病房里，护士刚摘走谭明华的输液瓶。看护母亲输了一夜点滴，17岁的于楠（化名）脸色蜡黄，疲倦不堪。“你们去向邻居们打听吧，我妈身体非常虚弱，现在没办法接受采访。”面对接踵而至的媒体，于楠客气地拒绝。

　　听说谭明华近3年都和养母刘淑珍住在一起，于是记者来到刘淑珍所在的大连市甘井子区凌水镇大山村了解情况。

　　“谭明华为人挺和气，见面都会主动打招呼。”一位邻居说。“还有她对老人挺上心。”

　　出事时老人穿着很整齐

　　一位近邻说，事发前谭明华家很正常。3月18日120急救车将老太太拉走时，还以为老太太上医院或者要去哪个养老院呢。

　　问及刘淑珍去世前的身体情况，没有邻居能够说得上来。刘淑珍生前最后一次就诊的医院以“保护病人隐私”为由，拒绝透露任何信息。在众多媒体试图采访大连警方时，他们以“正在调查中”为由拒绝了采访，而谭明华也并未被警方监控。

　　“那天，我们赶到刘淑珍家，看见她穿着寿衣躺在床上、左手被割腕，地上流了很多血，床上铺的、盖的也都是新的，很整齐。”大连医大附属二院急救科医务人员说。

　　于楠手中有一张照片，是去年10月谭明华和刘淑珍在医院大厅的合影，母女俩很亲密地微笑着。“我妈自杀时，穿的就是照片上这件衣服，可能也是为了纪念姥姥的缘故。”于楠说。

　　因经济压力放弃治疗？

　　“听说你姥姥身体不好，是不是因为经济压力放弃治疗了?”记者问。

　　“不是！我姥姥有医保，可以报销92%左右，她每月还有1000多元的退休金。除了常规的住院治疗以外，我妈还为姥姥四处求医问药，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会放弃。我妈自己还学会了给姥姥按摩。”于楠说着，给记者看了一段2007年10月28日的手机视频：病房里，谭明华一边给刘淑珍按摩，一边说话、唱歌逗她开心。刘淑珍任由“摆布”，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最后，谭明华将刘淑珍抱在怀里，大声吻着她的嘴，老太太像个孩子般呵呵直乐。

　　“姥姥最后一次入院是在2月8日，在住院的20天里，生命垂危抢救过两次。大小便失禁，还带着血。医生说姥姥的日子不多了。”于楠拿出姥姥最后一次住院的治疗费用单，上面有“癌细胞切片检查”项目。

　　“最后的这段日子，姥姥越来越虚弱，有时想和你说话却没力气。你走过去摸摸她的手、摸摸她的脸，她会很欣慰。我们已经为姥姥准备好后事。”于楠说，对于3月18日那天发生的事，她也觉得非常突然，但她能明白妈妈的苦心。

　　谭明华是否想轻生？

　　被抢救过来时，谭明华因食道烧伤，连水都不能喝。十多天后，她开始尝试着喝点流食，但病情时常反复，半夜常发癔症。

　　“谭明华肌腱多处断裂，自杀的态度很坚决！”主治医生说，目前她还有一个股骨镜的大手术没做，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对于人们的各种猜疑，谭明华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问心无愧。”

　　“在你心中，妈妈重要还是女儿重要。”记者问。

　　“妈妈重要。”谭明华毫不犹豫地说，“所以我得去陪她。”

　　“为什么？”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好妈妈有很多，”谭明华突然有股力量想要撑起上身，眼睛大睁着哀痛至极地说，“但我的妈妈跟别人的不一样，她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最好最好的妈妈！”

　　“因为你是养女，母亲对你特别疼爱的缘故？你们之间除了亲情，你还有很重的报恩情结？”

　　谭明华点点头，开始平静下来。

　　“你觉得你是在为妈妈而活吗？你这样不累吗？”

　　“我就是为妈妈而活，累也没办法。”谭明华说，“我知道这样对女儿来说有些不公平，但我没有选择。”

　　谭明华出生6天就被抱养

　　只要能抽出时间，于楠非常乐于讲述关于母亲和姥姥、姥爷的故事。

　　“妈妈刚出生6天，就被姥姥抱养。那时姥姥和姥爷都已年过四十，对她非常疼爱。妈妈小时生病，姥姥都是将大夫请到家里来，掀开被角打针。妈妈9岁时，从邻居闲聊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一直假装不知道。后来，她还在家中看到了一份亲生父母写给养父母的保证书，大意是孩子送出后绝不反悔，不再相认。妈妈因此对亲生父母产生恨意，并立志报答姥姥和姥爷的养育之恩。妈妈以前摆过地摊、卖过水果，挣的钱大部分都给姥姥买东西了。小时候，我曾在姥姥家偷吃过一条小黄鱼，妈妈发现后训了我半天。”记者将于楠的讲述记录下来。

　　谭明华说，“我从18岁能挣钱开始，养父母家里的油盐酱醋都是我来买。”谭明华说，1995年，养父得了癌症，她抛下5岁的女儿不管，用抗癌药物帮助养父维持了4年的生命。

　　“父亲去世后，母亲独自居住，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到了饭点她都不按时吃饭，所以我每周至少去看她两次。”谭明华说，3年前，养母患了帕金森综合征，走路不稳，经常摔跤。为了照顾她，女儿中考结束的第二天他们就全家搬过去同住。

　　“母亲煤气中毒瘫痪后，为了给她增加营养，我都将肉类、蔬菜用榨汁机弄成汁喂她；她严重便秘，我都是把指甲剪秃，一点一点地给她抠。母亲患病这几年里，除了积极治疗以外，在生活上，只要我觉得什么对母亲好，我都会想办法给她买。”

　　■对话

　　突然间才决定这么做的

　　记者来到大连的第9天，谭明华终于正式接受了记者采访。讲述了她为何要助养母安乐死并自杀的原因。

　　母亲之前曾多次说不想活

　　记者：说说母亲去世前的身体情况吧！

　　谭明华：她的身体已经明显不行了。医生说是癌，最多活不过3个月，已经让我们给她准备后事。

　　记者：那为什么不等母亲自然死亡？

　　谭明华：我知道，我的做法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在他们看来，我应该遵循自然规律，静静地等待母亲自然死亡的那一天。但如果我这么做了，就说明我是一个好女儿吗？我认为不是。别说是一个80多岁的病人，就拿你们健康的年轻人来说，你也不用躺在医院里，你在自家席梦思床上连躺3天试试？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尝尝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对于一个80多岁的垂危老人来说，她的痛苦你能想象吗？

　　记者：她曾明确要求过你这么做吗？

　　谭明华：她曾很多次对我说“你希望看到妈妈这么遭罪下去吗？求求你帮帮我，让我走”。她每次这么说，我都很难受……但我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如果还有一线希望，谁愿意这么做？

　　那天她和母亲达成默契

　　记者：为什么选择在3月18日？之前和别人商量过吗？

　　谭明华：没有。我也是看妈妈太可怜了，突然间才决定这么做的。之前，妈妈已经有两三天拒绝吃饭了。她一直用那样哀求的眼神看着我、看着我……后来，我就给她穿寿衣。她特别开心，特别配合。

　　记者：母亲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谭明华：知道。那时我们母女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她始终都是微笑着的。

　　记者：后来呢？

　　谭明华：我给她吃了七八片安眠药，我只是希望母亲睡着以后再为她割腕，好让她感觉不到疼。

　　记者：我看有些媒体上说你给母亲吃了两瓶安眠药。

　　谭明华：怎么可能？一瓶安眠药有60片，一个连露露都已经喝不下去的老人，能一次吃下那么多安眠药吗？我给她吃的量只是为了让她睡着，不足以致死。她是熟睡着离开的，很安详。

　　记者：家里是否发生过什么不愉快？是否有什么事情影响到你的情绪？

　　谭明华：没有。除了妈妈的身体，其他一切都很平常。

　　自杀是缘于养母的一句话

　　记者：为什么妈妈走了，你也要选择自杀？

　　谭明华：妈妈生病住院以后，有一次按摩师和我妈开玩笑说，你女儿不管你行不行？把你送进养老院行不行？我妈说“不行。我们娘俩不能分开，我走到哪她就到哪，她走到哪我就到哪”。就为了我妈说过的这句话，我也该陪着她走。

　　记者：这个解释让人难以理解。有人说你是因为经济压力，自己想自杀？

　　谭明华：如果是我想自杀，何必要带走妈妈？自己死不就可以了吗？我承认，经济压力是有一些，但还不至于让我产生轻生的念头。

　　记者：为什么舍得撇下女儿？她更需要你啊！

　　谭明华：她是个特别特别乖的孩子，从小就自己照顾自己，学习也从来不用督促。我相信，如果我走了，女儿的悲伤也只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忘了我。但妈妈不一样，她需要我。这些天来，我们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捐助，我知道他们都是同情我的女儿。

　　据《河北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