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吃饱以后，人就是文化的产物。有些文化不需要个人有什么努力就能得到荣耀，比如在生殖崇拜体系里，一个女人生了男孩，她的地位就比生女孩的女人高——无论这些女孩多么漂亮。而生男孩的女人，她并没有付出更多的劳动，也不会冒什么风险。而稍稍像样一点的文化，想酷一点，就得选择。你可能不愿意当公务员，更喜欢当旅行爱好者，这个选择就必须付出成本，成本之一是别人会觉得你的脑子坏掉了。

　　旅行是我们这儿颇值得夸耀的事情，这反衬出正常的系统太过乏味了。系统应该更为动荡一点才对劲，说实话，在菜市场偶遇十年不见的熟人，对谈三五句，发现各自没什么变化，自己真是觉得很抱歉。新科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多丽丝·莱辛的青少年朋友，也许连碰见她的机会都不多，从出生到成长，她流浪过许多地方，包括南罗德西亚——我跟你一样，对它没有任何概念。

　　多丽丝去过这么多地方，肯定不是她的价值所在，在一个出探险家的地方，在地图上挪几个点，可能得不到多少尊重。去全世界寻找未知领域，这曾被英国人视为“帝国性格”——所谓的“日不落帝国”既因此而成，也刺激国民选择这种生活方式。英国海军一度藐视技术，以为靠意志可以维系胜利，还好探险毕竟靠的是实证主义，唯意志论最后逐渐走向科学。

　　不过技术终究是为了让人的意志延伸，最终那些意志过人的家伙，还是会赢得荣耀，无论结果如何。罗伯特·斯科特船长在抵达南极点的比赛中失利（后来他说只是科学考察，非关竞赛，旁人很容易看出，这是“第二名”的体面说法），在上个世纪初，卫星定位这种东西别说了，连保暖技术都还没过关，在南极玩就像是找死——相比较我上个月看《国家地理杂志》写的一个北极冒险故事，玩家说，有个不便的地方是，衣服太暖和了——而斯科特船长出发时，甚至还有两个英国人自愿出钱跟着去，非正常事件里面才有荣耀，所以得花钱买票上船。

　　事实上，斯科特船长一扬帆往南极去，他已经预订了荣耀。为这个失败者，英国人在1913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国葬。葬礼如此隆重，以至于参加葬礼也成了一种荣耀。

　　一个“帝国性格”的探险家，他的黄金时代毫无疑问在上个世纪，也就是意志仍然处于决定性的位置，世界也存在着许多陌生的地方。还好，智力上的冒险，从来都是黄金时代，所以多丽丝会写到将近九十岁，长寿到评委们不好意思。那些没有一点风险的人，我们怎么能指望他们创造出文化来养成新的国民性格呢？

　　连岳：著名专栏作家，专栏散见《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等媒体。

　　连城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