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现居北京。生于农村，长在小城，学在省城，现在京城摆摊卖报。毕业八年，正从事第八个工作。

　　老于，河北人，帮我装过三个房子，一个是我的，另两个是亲戚的。老于揽装修活自成一家，从来不宣传，只走“口碑路线”。老于进京十余年，问他装过多少房子，老于说：至少两百个妇女睡过我装的新房。

　　老于果然不坑人。建材市场猫腻很多，老板大多与工头有默契，带一家来采购，会有若干提成。但老于不干，一腔忠义，唯恐主人起疑，与老板争得面红耳赤，老板们大为不解，把老于评选为“最不受欢迎工头”。我问老于何苦来，老于就说，“以后咱就是朋友了，对朋友咱要讲诚信，咱坑谁也不能坑你。”

　　老于身家百万，但很不讲究，午饭一鱼香肉丝，一刀削，一“普京”，啤酒下肚，与老板娘调笑几句，在装修现场找一纸箱铺下，伴着电锯电钻呼呼睡去。老于好色，爱和营业员小姐套磁，碰壁无数，乐此不疲。装修市场常有促销活动，姑娘们着三点式，狂舞放歌，老于再回首恍然如梦，咧嘴直乐，三请不走。老于解嘲道：“有馋虫，你嫂子不在。”我问老于一个人的日子怎么熬，老于悄悄说，半个月娱乐一次，唱个歌喝斤酒点个妇女。

　　很信赖老于，第一套房子之后，第二套、三套都找老于装，老于很替主人操心，有时甚至越过界，哪个不能买，哪个不划算，哪个有射线，那个气味大，都帮主人一一做主。一天，老于拉来两个马桶，说正在给一大人物装别墅，是杨 ××的儿子，嫌一千多的马桶掉价，委屈了他老的尊臀，让老于处理掉。老于就自作主张搬上来，理由是：“你是我兄弟，我得帮你省钱。”于是，我的陋室里最值钱的一件用具诞生了。

　　老于有点热情过度，但我们都还理性。装修即将完工，庆功小酒喝过，我们叫上老于，掏出施工图，拿出计算器，详细列出老于算错的面积、算高的价格、损毁的财物，直接让老于的报价单缩水到了跌停。老于这才傻了眼，老于慌忙调整情绪，以一敌三，勉强迎战，无奈心理落差过大，谈判准备不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我们暗自庆幸，反正是最后一次生意，近二十年不会再装修了。但老于承受不了打击，恨自己看错了人，曰：“我这也是一大傻，小姐爱上嫖客了”。却已悔之晚矣。我恻隐歉疚之心渐起，但随后又安抚自己，北京到南京，买家没有卖家精。谁知道老于赚了我们多少钱呢？如果划成分，我们顶多是中农，老于还是小资产阶级哩。心里随即恢复了平静。

　　算算跟老于的交往，大致可分几个阶段：谈恋爱——一见钟情，讨价还价；结婚——锁定对方，签订合同；蜜月——装修顺利，互建信任；感情破裂——最后结账，问题丛生；离婚——撕破脸面，回归本位；最后，孩子——装修的房子——归房主手中。

　　老于落荒而去，我们反躬自省是否有失厚道，最后统一了思想，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同情对手是最大的软弱。鉴于老于受伤颇重，我一直怯于联系，此后再未得见，不知所终。现在的老于，也不知给第二百几十个妇女装新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