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电话打过来时,米小璐正在阳台上专心涂指甲。阿雅在电话里用魂不附体的声音说:“小璐,上个星期居然有三个前任男友找我Say Sorry!要老命啊,本小姐是不是得了癌症?!”米小璐笑得花枝乱颤:“得癌症?你哪有那么幸运?”末了米小璐叹了口气:“这有什么稀奇,说明男孩们长大了呗,我们老了呗。”
那天,米小璐才晾干指甲,朗多的电话就打进来。米小璐很受惊,十年了——他还是找上门来了。
一
朗多在电话里说,我想你,你过来吧。
米小璐想都没想就买了张机票,直至屁股很实地坐在机椅上,她仍觉着一切是如此失真。白云苍狗世事难料,原以为这个人永远消失掉了,在记忆里如同骨灰撒海,如今又像一枚香菇一样冒出来。
那年米小璐跟阿雅才毕业,跑到一家新加坡企业做Designer。说英文的老板问小璐:“会电脑吗?”米小璐很可爱地顿了顿下巴“Yes!”立刻被老板惊为天人。当年梦露到好莱坞面试时,白痴美人唯一的武器就是永远说“Yes!”米小璐屁都不懂,但她会说“Yes!”第一天上班米小璐犯了愁,问阿雅,电脑开关长哪边啊?好在新加坡老板也看出来了。老板当即从深圳调一个设计总监来北方,这个总监当然就是朗多了。
朗多带着青年才俊特有的讳莫如深,还有南方男孩的轻佻风流,没讲几句DOS就开始泡米小璐。那时候米小璐像一根带刺儿的黄瓜,嫩得要死。
朗多对米小璐说:“信不信,我会看着一个女孩直到她脸红。”说罢长时间地盯着米小璐的脸,把米小璐醉得摇摇摆摆。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人物全都坚信,这里发生了办公室恋爱。那时,这个城市还只有一家KFC,米小璐和朗多就学会了用两根吸管在同一个饮料杯里调情。窗外天蓝得像海,朗多说,秋天到了,我要回去了。米小璐说,那我送你吧。
在机场,米小璐送给朗多一个同自己一样大的维尼熊,米小璐嗫嚅着双唇,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这是我妈妈在美国给我买的,送给你。”
朗多笑了一下,没有吻别,夹着熊转身走了。
二
再一个转身用了十年。场景还是机场,人物还是两个。朗多的脸黑瘦,戴着雪白的棒球帽,在迎接的人群中鹤立鸡群。他冲米小璐招了招手,米小璐踩着GUCCI高跟鞋啪嗒啪嗒迎上去,玻璃丝长筒袜闪着光。
朗多上下打量着米小璐:“呵呵,成大姑娘了,整个一个‘姿色分子’。那年我见你时你还戴塑料表呢!”
朗多接过米小璐的行李,塞到宝马后备箱里,米小璐才钻进车里,朗多就搂过她的脖子闪电般地吻她,愈吻愈烈。朗多吻罢直愣愣地盯着米小璐的双眼:“你不会知道,这十年里我有多想你……”后面的车不耐烦,按了喇叭,一切重回现实。
香格里拉的咖啡座里,一男一女对视了很久。朗多说:“小璐,我知道你心里的结。那年冬天我不该挂你电话,那时候我还没准备好爱你。”
米小璐饮着卡布其诺,听他讲。朗多自顾自地说:“这些年来,我眼前一直浮现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双眼睛。那副眸子那么明亮,足以看见我自己的倒影。那年,你到机场送我,哆嗦着送我只维尼熊,你小小的身子躲在那只熊后面,像犯了多大错误,好可爱。”朗多兀自笑了笑,饮了一口白水。“那只熊我一直留着,每年春天我都拿出来洗洗,晾在阳台上,然后枕着头,眯着眼看着它,心里想一些事情。其间我爱过许多女人,甚至和一个女人还险些结了婚,那次她碰了你的熊,我同她吵起来。”朗多摆了摆手意思是别提了。“我不该对漂亮的眼睛撒谎,我不该在那个冬天挂你电话。”
米小璐想起朗多走掉的那年冬天,一天下雪,米小璐想起朗多那天生日,米小璐怀揣着几枚硬币,叮叮当当跑到街拐角一家杂货店打长途电话。米小璐推开那扇漆成红色的门,门铃叮咚一声,风铃也趁乱响个不停。米小璐拨了一个号码,哆嗦着双唇把电话递给店主:“请你帮我找一个人,好吗?”店主叫凯,胖胖的像个吉祥物。他笑着接过电话,帮她找到她要找的那个人,米小璐对着话筒小声地说:“朗多,Happy Birthday!”朗多在电话那端沉吟良久,末了他说:“请不要再打过来。”米小璐的眼泪像瀑布一样涌出,她抓起线手套和围巾,哭着从店里跑出去。那个冬夜,米小璐就那样蹲在店外的墙角,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蜷着小小的身子哭了好久,感觉像被全世界抛弃。
三
朗多将目光藏在帽檐下,沉郁地靠在座位上,等着小璐宣泄完。米小璐补了妆故作优雅地转回来。为了掩饰慌张的眼神,她开始东拉西扯。她抓起朗多的腕子,欢快地说:“这是什么文身,是星座吗?”
朗多笑着收起手腕:“呵呵,是啊,卫星云图。”
米小璐不知道,那个狮子座是朗多昨夜花了一整晚时间,用圆珠笔一笔一笔描出来的。他得了致命的白血症,他不想让米小璐看到他腕子上密密的血点。
夜里,米小璐终于在朗多家中见到了那只维尼熊。它就躺在朗多的大床上,像新的一样,张着双臂,脸上带着笑。朗多放下行李对小璐说:“看看你的小伙伴吧,你们有十年没见面了吧。小璐,搂着你的宝贝熊好好睡一觉吧。”朗多笑得很好看,像在哄自己女儿。朗多说着转身往外走,又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望米小璐。她多美啊,香艳得像一枚樱桃。朗多想着想着疾步走回来,将小璐狠狠地按在床上,再次滚烫地吻她。
米小璐没有拒绝,任一切该发生的发生。朗多吻到半路忽又起身,“我去去就来,等我。”
朗多在浴室里小心翼翼地摘掉棒球帽,看清镜子里的自己后瞬间没了兴致。经过化疗,他的头发已经掉了大半,余下的也像水草一样随波逐流,从指缝间悉数滑落。朗多泄气地看着手心的碎发,心想:也许用不着等到头发都落光那天吧。不管怎么说,最后的日子有人陪着他,甚至和一个女人,他真心爱过的。想到这里他重又戴上帽子,不想让米小璐看到自己一副末路英豪的样子。
朗多从浴室出来时不见了米小璐,屋子里空空的,只有风铃在叮咚作响。一枚粉红色的信封放在窗台上。
米小璐在信里说:亲爱的朗多,下个月我要结婚了,新郎是凯。那年冬天,我在他的小店里给你打长途电话,出来后我在雪地里哭了很久。凯走过来说:“不要紧的,我经常替别人打这样的电话。”我知道他在哄我,尽管那很无力,尽管那很傻。但与你相比,凯不同的是,他懂别人的心。原谅我,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此次飞来,只是想拿回我的维尼熊。十年了,我太想它了……
像片羽毛一样,那张纸从朗多手中颓然滑落,他才看清楚,床上不见了维尼熊。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