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李安是暖的, 张爱玲是冷的;李安是善良的, 张爱玲是残忍的。”当截然不同的两人“结合”时,就诞生了一部让人感觉既温暖又冰冷的《色,戒》。现在,《色,戒》已经在内地公映,不少已经看过的人都觉得,李安把张爱玲小说中“虚”的部分都落实了,李安实在是原著小说华美文字的最佳演绎者。其实,无论是受到的中西学养,还是骨子里对爱及性的诠释,李安和张爱玲都有着惊人的相似,可以说,已过五旬的他是用前半生的经历印证着自己和《色,戒》的不解之缘。难怪当初,他在看《色,戒》原著时会感觉:“张奶奶在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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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曾说,《色,戒》中,王佳芝这个角色身上,投射了他自己的影子。因为张爱玲为王佳芝设定的背景,是学校话剧团的当家花旦。李安读的也是艺专,也演过话剧,读艺专期间,李安经常外出巡演,现在看来李安觉得,那种情形很像王佳芝那个时代,学生们暑假去演出话剧,或许这就是李安与《色,戒》最早的前缘。
李安以往的电影,表达感情含蓄是基调,即使是《断背山》,李安也是点到为止。但《色,戒》中大
段的情爱和性爱,给人一种李安突然走得很远的感觉,其实,李安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似乎预示了在《色,戒》中,李安要“离经叛道”一回。
李安的父亲是一位校长,自律甚严,对于李安的管教十分严格,父亲的自律一度让李安觉得父亲很无趣,比如一家人出去玩,正玩得兴起,父亲忽然说,要走了,5点钟必须到家。李安的弟弟李岗曾说,“我们都觉得,被父亲爱,是件很累的事!”这种累来自压力,更像是一种压抑,循规蹈矩,中庸、平凡的生活是父亲给李安定下的人生计划,但在这种“压制”下,李安渴望的是自由,逆反的心理必然要寻求一种质的突破。李安在《十年一觉电影梦》里回忆,“每年过年,父亲都会写许多字条贴在墙上,上面写的都是中国人做人做事的道理。有一半是自律方面的,有一半是感恩惜福方面的。那时候,我觉得,那些字条就像道士的符咒一样,人的心里都有很多妖,那些就像符一样,贴在我心里,但有时候还是镇不住。”镇不住的心魔,在李安从事电影事业的时候,开始慢慢凸显,李安曾说,《喜宴》是一部他自己的电影,他的成长、教养,都在里面。但正是在《喜宴》里,李安自己也忍不住出场,说了一句台词:“那是中国人五千年来的性压抑。”后来,李安说,“这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不吐不快”。当然,从只是说到借助于电影表达,李安经历了很长的岁月,寻找着多种契机,也试着从《断背山》中表现什么,直到他看见了张爱玲的《色,戒》,发现了自己的影子,所有的铺垫,此时完全到位,李安要做的,就是在电影中加入自己的情感,让自己与张爱玲那区区28页的小说更好地融合。
投
曾为李安编写《饮食男女》、《卧虎藏龙》剧本的王蕙玲说:“李安和张爱玲都是最懂得用英文表达东方思想精髓的人。”不过,李安和张爱玲的投缘之处远不止于此。李安说,读《色,戒》原著30遍有所领悟,而后才让它重见天日。他喜欢这个故事,并把这个故事和他刚看到《断背山》时候的感觉相提并论:最初读时不觉得什么,过了几天,故事却依然在脑海里回旋,怎么也放不下。他甚至觉得:“张奶奶在叫我!”和其他人不同,李安读这个故事,不觉残酷,却读出了一种温暖,“我觉得《色,戒》好像是她的自传,就是她对爱情的牵情之作,这是很明显的。”他觉得:“这个故事并不冷酷,反而有一种温暖很打动我。”但一开始,李安觉得根本不可能把短短万余字的《色,戒》拍成电影。可他一直驱散不走拍摄此片的念头,“我有种感觉,这是我的故事,拍这部电影成了一种使命。”《色,戒》对李安的吸引力在于其中的爱情故事有种无法言明却力量惊人的神秘,“这种感觉很复杂,很难克制。也许本来就不可能克制。”
编剧王蕙玲至今都记得李安拍摄一场封街的戏。她感觉李安重搭起旧上海的街景,让那辆三轮车可以来回穿梭,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因为那就是李安和张爱玲的光芒交互辉映的一刻,也是她每看必落泪的一场。
赐
李安能顺利拍摄到《色,戒》,还真是靠着与张爱玲的缘分。实际上,早在10多年前,台湾著名导演杨德昌就萌生了拍摄《色,戒》的念头。那时,张爱玲还在世,而杨德昌和前妻蔡琴也没有离婚,他们还一起专程赴香港找到代理张爱玲作品的宋淇先生,商谈拍《色,戒》的事宜,三人谈得很投缘,而且蔡琴对老上海以及老歌的涉猎,让宋淇非常吃惊,最终约定先将小说改成剧本,再探讨下一步计划。同时,作为《色,戒》小说粉丝的蔡琴也给了杨德昌很多意见,并决定找林青霞出山演女主角王佳芝。可惜的是,因为资金不到位,这部影片最终流产了。如今看来,蔡琴不禁感叹:“这故事有它的命,还是要交到国际级导演手上,才有这命。”
6年前,以执导《西洋镜》扬名国际的华裔女导演胡安,在《色,戒》中挑出了“冷艳”和“苍凉”,当即决定将它搬上银幕。为此,她特别请人改编《色,戒》,之后还亲自动笔改编故事。剧本问题解决了,胡安就和中影公司谈合作,预算两百万美元,并邀好莱坞的制片人担任制片。演员方面,胡安考虑过起用章子怡饰演王佳芝,姜文也适合演特务易先生。但片中有许多男女激情的对手戏,若是遮遮掩掩,胡安觉得那还不如不拍。假如当时如日中天的章子怡对尺度有戒心,中影和胡安都觉得可以再选舒淇,她应该是张爱玲笔下那位敢爱敢恨女刺客的上乘演出人选。就在万事俱备时,《色,戒》小说的版权方找到了胡安,认为她侵权,因为小说的电影版权已经卖给了他家。后来,胡安十分遗憾地表示:“当时以为没什么人会和我抢版权,就放慢了去签改编权。到真正要拍,去和有关版权人士谈的时候发现有人抢先了一步。”这“抢先一步”的人正是台湾资深电影人焦雄屏。
不过,当李安“遭遇”了张爱玲的《色,戒》后,还没有等到他考虑版权的事,焦雄屏就主动要他掌镜《色,戒》,如此机缘巧合的事,只能用一句话形容———缘,妙不可言!后来,李安又找来了“黄金搭档”王蕙玲,《色,戒》上银幕便有了一切可能。
续
如果上天特别眷顾李安,那完成这部“离经叛道”的《色,戒》,则要李安付出非同常人的努力。因为张爱玲的小说只有28页,太多的留白需要李安去充填,可以说李安用胶片续写了张爱玲的《色,戒》。
其实《断背山》之后,李安面临的是卖座和艺术的双重压力,“‘恐惧’鞭策我不断地改进,因为没有比‘恐惧’更强烈的感受了。拍电影无非是把自己当成祭祀的牺牲品,呈现最赤裸的自我。”“我下一步想让他们看到戏剧性的中国、文艺性的中国、中国的挣扎、中国的故事”,李安曾不止一次向我们传递过这个信息。拍一个中国故事,对于李安来说没有太大难度,从第一部电影《推手》开始,李安对中国题材的影片拿捏得很有尺度,因为他擅长“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但张爱玲留给李安的却是一种少有的折磨,弟弟李岗曾说:“我看他拍这部戏,拍到精神也崩溃了;拍到体力也崩溃了。他觉得自己到了一个炼狱,人就陷进去,拍戏拍到失控,失控得不停地哭。”
为了拍《色,戒》,李安把全部家当押了上去,投资了近500万美元。他要赌一回,和自己赌,也和上天赌。每一场戏,李安都是亲力亲为,选演员,他亲自上阵,梁朝伟,那是不二人选,选汤唯,因为她眼睛干净,没有太多欲望。故事,他找来了王蕙玲当编剧,让人奇怪的是影片开拍后,他还请教了许多人,力求精准地掌握时代氛围。据香港城市大学中国文化中心主任郑培凯介绍,李安编订剧本的编剧流程,是如此繁杂,也因此而精密仔细,先有大纲,写成中文初稿,译成英文,有了英文初稿,再修订改写英文稿,写出英文二稿,译回中文,就有了中文译稿,再用中文译稿来修订,他自己也参与定稿,就可以开拍了。如此,拍出的影片可以同时照顾到中国观众与欧美市场。
细节上,李安更是追求完美,参演“打麻将”戏份的苏岩回忆,为了这场戏,所有“打麻将”的女演员都被接到香港整整练了一个星期,专门从台湾请了老太太来教她们老式的上海麻将,连那副麻将都是从香港地区借来的翡翠的古董麻将。《色,戒》的美工,也截然不同于王家卫的精致繁复;在服装上,李安要求简单、朴素、典雅,“越真实越好。”同时,为了区别几个太太的身份,李安连指甲油的颜色,都做了细致的安排。为了这种“真实”,他在车墩重造了一条南京路。《色,戒》发生的地点是如今上海的陕西路到静安寺之间,那个年代的上海这一带,有平安戏院、绿屋、第一西比利亚皮草行……现在或者消失或者已经不在旧址。要拍戏,只有重建。
更让人吃惊的是,李安对于张爱玲那寥寥几笔的性爱场景,做了有史以来最大胆的尝试,把作家笔下的那几笔,变成了一场场激情四溢的床戏,外界说他“离经叛道”也正在于此。对此李安只是淡然地说:“我不会卖弄色情,但做得不够,是对不起观众和题材;做得太过,对不起演员。做人可以很中庸,做艺术不能手软。”
当然,或许没有一个导演会像李安一样去“赌”,更没有胆量去“赌”,如果按“结果论”来说,李安赢了,赢得有些偶然,但也是一种必然,李安说过:“我一定要争气……因为要为群体争面子。”但其实,作为个人的李安,并没有那么强悍,或许弟弟李岗的一种说法更能表现出李安的个性,“李安本来就是个爱哭的人,看电影时,有朋友走时……但他是个很真的人,也是个负责任的人。”
快报记者 李谷 史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