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和清华无疑是中国两所实力最强、影响最大、声望最高的大学,而且特色鲜明,个性迥异,各具独特的精神魅力。
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高校合并之风最盛时,有人曾建议把北大、清华合并起来,优势互补,文理兼长,认为如此必可组成中国高校中的一艘超级航空母舰,所向无敌。但这个建议遭到两校师生的广泛反对。的确,如果把北大、清华合二为一,不仅损失了“北大”和“清华”这两块金字招牌,丢掉价值难以估量的无形资产,而且会磨灭两校鲜明的个性和特色,产生“一加一小于二”的负效应。我在北大工作时,一位领导同志曾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中国不能没有北大,但北大这样的学校多了也不行。
世人眼中的北大清华
因为北大和清华名声很大,社会各界对它们的关注度也格外高,有关北大、清华的人才怪杰、奇闻轶事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一大热题,不仅知识界、读书人乐此不疲,即使和北大、清华从不沾边的人也常常发表一些奇谈妙论。下面不妨列举若干种流行的关于北大清华特点的说法:
北大是一首诗歌,清华是一篇论文。
北大是思想家的沃土,清华是工程师的摇篮。
北大的哲学是: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清华的哲学是:重要的是建设一个新世界。
北大洒脱狂放,外向力强;清华严谨务实,内聚力大。
北大重个性发展,清华重团队精神;北大管理松散,清华纪律严明;北大人喜欢一鸣惊人,清华人处世平和。
北大学生长短随意,清华学生整齐划一;北大学生奇才怪才多,清华学生成功率高。
这些说法,大抵是街谈巷议,“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既谈不上客观准确,也用不着统一认识。
其实,北大、清华都如同一部厚重的书,博大精深,多姿多彩,绝不是用一两句话就能概括的。至于两校的精神,许多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如果非要简化地加以表述,难免不得要领,画了毛皮而丢了神韵。
北大人说北大
对于北大的校风、校格、精神、主义、传统、特色,北大的师生也在不断地研究概括,进行自我评价、自我描绘。下面选取一些北大人自己看自己的说法:
马寅初(曾任北大校长):回忆母校自蔡先生执掌校务以来,力图改革,五四运动,打倒卖国贼,作人民思想之先导,此种虽斧钺加身毫无顾忌之精神,国家可灭亡,而此精神当永久不死。既然有精神,必有主义,所谓北大主义者,即牺牲主义也。服务于国家社会,不顾一己之私利,勇敢在前,以达其至高之鹄的。
鲁迅(曾执教北大):北大自有其值得骄傲的校格。“第一,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第二,北大是常与黑暗势力抗战的,即使只有自己。”
蒋梦麟(曾任北大校长):北大屡经风雨,至今仍巍然独存,绝非偶然之事,有两大原因:一是大度包容,二是思想自由。我们有了这两种特点,因此而产生两种缺点。能容则择宽而纪律弛,思想自由则个性发达而群治弛。
周作人(曾执教北大):我觉得北大是有独特的价值的。这是什么呢?我一时也说不很清楚,只可以说他走着他自己的路,他不做人家所做的而做人家所不做的事。北大的学风仿佛有点迂阔似的,有些明其道不计其功的气概,肯冒点险却并不想获益。
陈平原(现任北大教授):自从新文化运动名扬四海,世人多以“民主”与“科学”嘉许北大。可在我看来,在日常生活中,绝大部分的北大人,更看重的是“独立”与“自由”。时人多以北大与清华作比较,后者的整齐划一、井井有条,恰好与前者的长短随意、不衫不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北大人的“散漫”,与其说是对规章制度的蔑视,不如说是出于追求“自由”与“独立”的天性。
在北大的校史、校刊和各种回忆录中,也有对北大传统的种种表述,其中《北京大学概况》中把北大的特点概括为:(1)独立精神;(2)有特别见解;(3)做事有坚强之毅力;(4)服从真理;(5)气量宽宏。
在北京大学百年校庆之际,人们对北大的传统又有一次广泛的讨论,其中共识度最高的是:爱国进步、民主科学、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尽管中国所有的大学都有着爱国进步的精神,但像北大这样始终以天下兴亡为己任,“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充满着勇往直前的牺牲主义精神的,确实是罕见的。自从“五四”运动中北大率先举起“民主”、“科学”这两面大旗以来,近百年来,北大始终笃行着民主和科学精神,使之成为北大文化中永久不息的主旋律。至于蔡元培先生所倡导的“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更是深入到北大师生的血脉之中,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成为北大精神中最鲜明的符号。尽管各个大学的校风、传统都有某些相似和共同之处,但如果你提到“爱国进步、民主科学、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些字眼,人们对号入座,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北京大学。
人贵有自知之明。北大人对北大的自我评价,纵然有人所不及的深刻、精辟、传神、到位之处,但也不乏有自我优越、自我表扬、自我偏爱的成分。至于把北大人狂傲、偏激、自由散漫、我行我素、不合群等缺点也看作是优点加以自我欣赏,那就有失偏颇了。当然,一所大学的风格、特色是日积月累而成的,已经成为一种传统和惯性,不是哪个人想改就马上改得了的。特点就是特点,也不是简单地用优点和缺点就可以评价的。但任何单位都不能固步自封、墨守成规,必须与时俱进、人文日新,才能永葆生机和活力。
我观北大清华
我在北大工作期间,不时有人告诫我“不能把北大办成清华”,我以为这是重要的提醒,也是重要的办学原则。大学最忌讳的是千校一面,用一个模子复制。我们既不能把北大办成清华,也不能把清华办成北大。北大清华应当各有千秋,各具魅力,各领风骚。
我先后在清华、北大求学就职三十年,也许是因为我对清华、北大都比较熟悉,因此经常有人问我对两校的看法。
北大在戊戌变法中应运而生,是从封建时代的太学、国子监演变而来的,她是中国第一所国立综合性大学。清华建立于1911年,是用美国人退还的“庚子赔款”余额创建的,从最初的留美预备学校演变为大学。这些先天因素对后天个性必然产生影响。在历史上就曾有“北大老、清华洋”的说法。
北大历来以文理学科为主、以基础研究见长,重学而不重政、重道而不重势、重学而不重术,可以说是北大的传统。蔡元培认为,学与术可分为两个名词,学为学理,术为应用。文理二科,专属学理;其他各科,偏致应用。治学者方可为“大学”,治术者只不过是“高等专门学校”。他虽然也说过要学、术并进,但实际上看不起应用学科。在北大,重理学轻实学、重科学轻技术、重基础研究轻应用研究的办学思想是根深蒂固的。
上世纪50年代初高校院系大调整之后,北大成为一所以文理基础学科为主的大学,文科由文史哲当家,理科由数理化当家,工程技术类学科和偏重应用的学科大多被剥离出去。而清华基本上成了一所工程技术大学,理科保留了一点,而哲学和人文社科类的学科统统被剥离出去。北大、清华的这种学科特点也必然影响到各自的思想方法、行为方式和价值尺度。如果说科学的使命侧重于认识世界,那么工程技术的使命则侧重于改造世界。因此,北大更看重在认识世界方面有什么新思想、新见解,而清华更注重在改造世界方面有什么新方案、新成效。
北大思想解放、思路活跃、务虚能力较强,喜欢坐而论道,往往想法多、办法少,醒得早、起得晚。清华则严谨务实,虽然想法不如北大多,但办法比北大多,想得到也能办得成。如果能把北大的“想法”和清华的“办法”结合起来,势必如虎添翼。
(《从清华园到未名湖》任彦申著 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6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