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看国内刚出版的一部小说———《美人鱼椅子》，故事和《廊桥遗梦》略有仿佛，说一个半老徐娘，回归故乡时的一段婚外情，只是主题并非落在浪漫的情感记忆，而是一个女子想要挣脱半辈子的家庭生活，找回迷失的自我。

　　认识自己，是女性主义题材的书最喜欢发掘的主题。传说女人是男人肋骨作的，是男人的“肉中肉，骨中骨”，但女人造得晚，自我却觉醒得早。蛇诱惑女人吃了善恶果，女人又让男人也吃了，从此人就有智慧，知善恶，懂羞耻。也就是，有了自我。后来人又发明了语言，将自我的发展记录下来。历史文献，都是人的自我。

　　但是，在男权中心的时代，男子因嫉恨、恐惧于女人的自我，便目那些自我力量强大的女人为“妖精”，认为是妖精祸乱了世界。他们说，特洛伊战争爆发，是因为美丽的海伦的出轨、私奔，不守妇道；世界上充斥了战争、疾病、苦难，是因为潘多拉的好奇、不听教诲打开了盒子；英雄奥德修斯回归家园途中，遇到的塞壬、喀耳刻，都是惑人的女妖。在中国，妲己、褒姒，都是女人祸水的代表。看重自我，爱恋或尊重自我的女子，可能会为某些男子喜爱，但终究是悲剧收场；这于个性张扬的男子，难见容于世，其实道理一样。

　　《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假如遵循上流社会的游戏规则，拥有情人，却不离开家庭，就不会被上流社会抛弃；假如她发现渥龙斯基不爱她了，还能遵循渥龙斯基的规则，有婚姻，没有爱情，她也就不必自杀。问题就在于，她高贵的心灵只能允许纯粹的爱情存在，不能有丝毫妥协，她无法忍受如杜丽一般，明明知道丈夫背弃了自己，还艰难地维持着家庭。所以，杜丽能活下去，安娜不能。她的自我过于强大了。同样的，《红楼梦》里，黛玉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只是很多情况，她不愿意做，个性上不去做；晴雯是黛玉的侧影，性情直率、单纯，又无靠山，最容易遭受中伤、易夭折的一种；尤三姐是黛玉的又一个侧影，对抗得最为激烈，她是自杀死去的。懂得妥协、婉转，将自我隐藏起来，关键时候嘴巴是锯短的葫芦，那是宝钗、袭人这样的，家庭和社会并不需要自我，需要的是对规范的妥协。

　　新近的女性主义立场，关注点在与男子的平权，工作、家庭上，责任义务上，甚至于言辞上的平等。在这点上，中国的女权运动早就完成了。符合社会规范的女人的地位，一向很高，《红楼梦》里贾母就是一个例子，中国人讲孝的故事，举的最多例子的就是如何孝顺母亲。解放后，男女平等，已经是个常识，而不是需要争取的权利。甚至在今天，女人的凶悍、霸道，愈演愈烈。所谓女性主义主张，其实还是属于社会规范的范畴。而女子内在自我的缺失，和男人缺乏信仰、理想，萎靡不振，甘于平庸，其实是一样的，在我们今天，是一个普遍状况。

　　塞壬简介：专栏作家。散文、随笔散见于《十月》、《作品》、《书城》等刊物。著有：《孔子：公元551年》。在《东方早报》、《生活周刊》、《第一财经日报》开有专栏。

　　塞壬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