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与自卑
自大不是一种单纯的现象,人们必然为某些事而自大,自大是有原因、有支撑的。俗话说,财大气粗。人们因为有钱而自大,因为有势而自大,因为具有男性或女性魅力而自大,因为聪明或者学识渊博而自大。不为什么的自大那是神经病,是妄想狂。
此外,自大也是为了弥补某些不足。一个人,不可能在所有的方面都胜过他人,因此就会将自己突出的部分加以膨胀,用来弥补或掩饰不足和虚弱的部分。越是自大的人就越是暗含了某种不足。对付他们的办法就是“避重就轻”。以前我认识一位诗人,职业是工人,读过几本书。这家伙碰见真正的读书人绝不谈书、谈文化,而是大谈工厂、锅炉、车间,谈工人阶级的甘苦,连遣词造句也变得粗俗起来。而碰见那些根本没有读过书的,他就大谈萨特、波伏娃、存在主义。交流自然不是他的目的,打击对方的自大而趁机表现自己的自大才是意图所在。
因此说,自大是有小环境的。在一个小环境中流行什么,看重什么非常之重要。比如说在以前,城里人总是看不起农村人,工人是老大哥,而农民就被贬称为“二哥”。城里人在他的环境中傲慢得不得了,可下放农村以后,情况就变了。农民们常常会指着田里的小麦问城里来的人:这是小麦还是韭菜?如果你说错了,那就只有自卑的份,对方则自大得不可一世。连小麦和韭菜都分不清,真是愚蠢啊。在那样的环境中,自大和自卑就转换了。让你自大的事使你自卑,自大之人也变成了自卑之人。反之亦然。城里人的身份是自卑之源,而身居农村则完全可以自大。
而环境是由人群、文化,乃至风俗、传统构成的。文化、风俗和传统往往体现于大多数人。在一个小环境中自大就是能得到绝大多数的人认可,能代表绝大多数人所向往的价值。特立独行,不是一个好办法。只有,所有的人都趋向特立独行、标新立异时,你的特立独行才有意义。比如艺术家,他的特立独行是假的,因为所有的艺术家都力图特立独行,因而就取消了特立独行,乃是一种表演的需要。把一个惯于特立独行的艺术家放到一个外资公司里去看看,那儿流行的是白领文化。时间一长,这艺术家不免由自大转为自卑,除非他放弃所谓的特立独行。
我们的社会是分区域、阶层的,人群是有圈子、分界的。穷人来到富人中,或者富人来到穷人中,没文化修养的人闯入知识界,或者知识分子深入社会底层,要不就是艺术家进入了机关单位,或者公务员进入了艺术家的圈子,自大和自卑必然因之转换。当然啦,这社会是有其主流、支流之分的,有的人很可能在很多的地方吃香,而绝无可能在所有的地方通吃。自大者的自我感觉往往无所不能,而无所不能则显然是一个神话。
韩东:著名作家、诗人。著有诗集《爸爸在天上看我》,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等。
韩流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