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苏童
我与苏童一九八四年相识。当时他从北师大毕业,分配到南艺任年级辅导员。一日,苏童来找我,我不在,他便将那篇著名的《桑园留念》的手稿从门缝下塞进来。第二天我去南艺回访,看见苏童正穿着球裤和学生们在操场上玩篮球。这之后,我们便成了朋友。
八五年,我在南京创办《他们》,第一期小说栏中发表了苏童的小说《桑园留念》,同期的小说作者还有马原、李苇、顾前。我们三个(我、顾前和苏童)来往频繁。当时我们都很贫穷,属于同一“阶层”。苏童常去我和顾前家蹭饭,我们也不时地带着老婆去南艺“聚餐”。
当时,我们都很想成名,很想有钱,于是商量出一条“妙计”:合作一个电影剧本。顾前出一个故事梗概,苏童写一稿,我写二稿。顾前只需于茶余饭后动动嘴皮子也就完成任务了。苏童则做苦力,天天从南艺大老远地骑到我家,在那张我父亲读书时用过的破书桌上奋笔疾书。二稿我只写了几页,由于不堪劳苦便半途而废了。
苏童来到南京,除认识我和顾前,还结识了另一些朋友。这些朋友更能切实地帮助苏童,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他的文学道路。不久,苏童离开了南艺,调往《钟山》做一名小说编辑。这之后,苏童的小说便频频在公开杂志上发表,出书、翻译、被改编成电影乃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与苏童的天分自然是分不开的,但他的努力和选择同样也至关重要。突然有一天,我和顾前发现苏童成名了、有钱了。欣慰祝福之余,心里不免酸酸的。
我们和苏童的来往变得稀疏了,见面从每月数次变成每年几次,甚至一年不见的也有。我们在挑剔苏童“忘了老朋友”的同时也时有反省:责怪“发达”起来的一方是很容易的。
话虽这么说,但消弭隔阂超越俗见谈何容易?因为隔阂是确实存在的。就拿我辞职的九三年来说,全年收入只有九十元人民币,而苏童那年的收入保守的估计也是我的一千倍。顾前更穷。虽然后来我们和苏童又见面了,但交谈时大家都小心翼翼,生怕伤害了对方。
我们忍受的事情,苏童也在忍受(我这么认为)。谁让我们还眷顾着当年的友谊呢?说实话,在那些年里他比我们做得更好。对苏童的写作,我们还时有微词。苏童对我们则一向“全盘肯定”。他数次邀请顾前到他家里去喝“外酒”。顾前出第一本小说集时苏童欣然为其写序。对我的“有事相求”,苏童也从不拒绝。
是的,我和苏童的文学道路是不同的,对文学的理解也有相异之处。但这并不能妨碍我对他文学天分的赞美,尤其是他从不故作惊人之语、勤恳认真的风度更是令我折服。这由于文学结下的情谊是难得可贵的。我和苏童并非“殊途同归”,乃是“同途殊归”。
韩东:著名作家、诗人。著有诗集《爸爸在天上看我》,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等。
韩流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