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哀伤
正月初五到处放爆竹,新年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最厉害就是这天晚上。不明白为什么,请教懂行的,说是迎财神。天亮之后,杨志麟打来电话,说金磊走了。虽然心里有准备,还是觉得不能接受,一个熟悉的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在喜气洋洋的爆竹声中离开了人世。我们全家都感到悲痛,那种痛楚难以言表。
我和金磊也算是大学同学,我在中文系,她在历史系。当年的历史系、中文系都是小系,常合在一起上大课,常在一起打排球。
和杨志麟夫妇成为熟悉的朋友,是在朋友女儿婚礼上。我们被安排在同一桌,大约是十年前,当时他家刚装潢的新房,被圈子里的友人誉为样板。有人向我建议,说新房装潢,一定要请他们帮忙拿主意,于是,杨志麟便成了我的设计师,记得我当时提出的要求,是不要太新,不要弄得跟新结婚一样。金磊后来在电话里跟我开玩笑,说你可真会给我们杨志麟出难题,不过也好,这很有挑战意义,有挑战,杨志麟就能做得更好。我不知道最后有哪些建议哪些细节,是采纳了金磊的观点,反正她很要强,功不可没,我们为什么事发生争执,意见相左,最后通常都是向她的观点倾斜。金磊有着非常良好的艺术感觉,这一点,连学美术出身的杨志麟也不能不同意。
后来我们又索性成了邻居,来往越来越密切。远亲不如近邻,过去的这些年,我们两家亲如兄弟,我妻子与金磊情同姐妹。我们一起在南山翠竹林中选了房子,精心地将它们打造成自己的第二居所。在别人看来,这事或许根本不值得投入那么多精力,又没有房产证,不该把豆腐当成了肉来加工。但是我们无怨无悔,忙乱了一年多,加上最初的看图纸,加上以后的工程改造,时间就更长。
过去的几年,我们拥有一段非同寻常的经历,共同为房子讨价还价,为装潢东奔西走,逼着工程队一次次返工,几乎是一砖一瓦地建设了新家园。我们都不是有太大野心的人,却都认真执着。我们都很满足现状,已习惯了一起度双休日。我们相约就在山上一起安度晚年,虽然没有产权,这房子的租期已足够我们养老。
然而金磊说走就走了,虽然得病不是一天两天,我们仍然感到意外和难受,不甘心好日子就这样一去不返。前几天,妻子梦到了金磊,她们相拥而泣,又悲又喜。醒了以后,妻子说梦里的事太像现实,而现实又太像梦,是啊,要是金磊的离去只是一场梦多好。
叶兆言:著名作家。代表作有《花煞》《一九三七年的爱情》《我们的心如此顽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