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3版 封面看点 2007年5月21日 星期一 责编:王磊 美编:时芸 组版:丁亚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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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矿离我们并不远,在南京的六合区,就有着至少二十家黑沙矿。黑沙矿以近乎于零的成本疯狂地生产着建筑施工中必需的黄沙,冲击着合法投资者的利益,扰乱了市场。
据保守估计,这20多家黑矿每天产量近万吨,一个无需履行任何法定义务的矿主每天可获利数千元,这背后,流失的是国家税收,破坏式的开采毁掉了山林。而且,安全和质量均失去控制的黑沙矿,一直呈快速增长之势。
陷人的沙矿
黑矿一天暴利3000 合法矿天天亏
一位合法矿主这样形容目前的境地:“整个矿场像陷入了沙堆一样,越陷越深,早已无法自拔。”
两家合法矿都喊亏
来自福建的商人梁文华看起来过着相当惬意的生活,在六合八百桥镇长山村的一座小山丘上,他似乎整天无所事事:穿着工装裤,出门的时候会戴上一顶很“土”的草帽,即使去不过两百米外的工地上,他也会开着自己的越野车。
在接受记者采访过程中,他总是用右手使劲地按住太阳穴。“这个工地,原来是我哥哥的,他在去年底甩手不干了,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了我。”
他所说的工地,是从2004年底开始承包的沙矿,为期四年,“总投入超过了200万,包括将近100万元的资源费和土地复垦费,其余的就是设备投入了。”
“一直在亏损,原来估计两年就能收回投资,但估计到承包期结束,也不可能了。”梁文华的矿全称叫“金沙江采矿场”,这是六合区八百桥镇两个仅有的合法沙矿场之一,另一家名为“黄林沙场”。
和梁文华的矿场一样,黄林沙场也同样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该沙场一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整个矿场像陷入了沙堆一样,越陷越深,早已无法自拔。”
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负责人说,黄林沙场仅付给政府国土部门的资源占用费和复垦费就高达96万元,承包期三年。
分文不交 黑矿成本低
针对同一个项目的巨额投资,两个沙场为何都陷入巨额亏损的泥潭?
两家沙矿给出的答案是一致的:整个八百桥镇地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大小非法沙矿场,梁文华说自己去过的非法沙矿就多达十五六个,而黄林沙矿给出的答案是至少二十七八家。
和金沙江、黄林沙矿不同的是,这些非法沙矿无需向政府相关部门缴纳任何费用。“我们除了一开始交过的资源占用费,土地复垦费,还有日常的工商,税收,劳动,安全等各项费用,但他们一分钱也不用交。”
记者找到了距黄林沙矿不远的一处非法沙矿,在八百桥镇找这种非法矿场非常容易,只要顺着一路抛撒的沙子,循迹而上,就很容易找得到。沙场里停着一台挖掘机,几台卡车。据了解,仅凭这两台车,和一些辅助的设备,非法矿场就能开始作业。
在六合八百桥镇,有着极为丰富的沙矿资源,而开采沙矿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据当地一老年村民告诉记者,在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前,采沙仅限于集体开采。在改革开放后,采沙行业就逐步走上了市场化路线。
“在这儿,可以说到处都是沙矿,”梁文华告诉记者,非法采矿因基本上没有技术难度而极易进行。在八百桥镇周边,矿层一般在地表6到10米的土层下,而随处可见的山丘则提供了一个很容易作业的截面。
他告诉记者,他所知道的最常见的做法是,一个村民哪怕是怀疑自己门前的山丘下可能有沙,也可以花钱请来挖掘机开挖:“只需要一天或者更短的时间,就可以把山掘出一个口子,如果土层后面、下面有沙,就可以马上开工。”
而开工也非常容易:“用挖机把沙子挖出来,架一条水洗设备,把沙、泥、石都分离开,沙子堆在一边自然晾干后,就可以拖走卖了。”
“可以说是毫无技术难度,也无需太大的成本,就能开挖,而且可以马上兑现成钱,”梁文华说,因为紧邻城区,以及需求也不小的安徽省天长,贩子会很快找上门来。
黑矿一天3000元暴利
如上所述,非法沙矿没有除了挖掘机柴油、工人工资以外的任何费用,他们的价格自然很低。“比如现在是旺季,我的沙卖出的是22块钱一吨,他们的沙矿只有15、16块钱一吨就可以出手。”
而在淡季,梁文华的沙往往只能卖到18元每吨,而非法沙矿的矿主们就顺势把价格调低,“他只要比我低两块钱就可以挤掉我的市场,我这儿每吨沙的硬成本是16元。”
黄林沙矿更惨,因为梁文华的沙矿是以百万元拿下了四年的承包期,而黄林沙矿是以96万拿下了三年的经营权,两个矿的储量都是40万吨左右,因此摊到每吨沙上的成本随之不同。
“我们的沙每吨成本在21元钱左右,我现在是卖一吨亏一吨,不卖更亏,因为每天都在花钱,过一天,经营权就少了一天,”黄林沙矿的负责人说。
很容易算出来,仅资源费和土地复垦费而言,黄林沙矿每天的付出就达876元,而梁文华的金沙江沙矿每天是657元左右。
而对数十家的非法沙矿而言,这笔费用是0。
黄林沙矿负责人算出的这些非法沙矿的每吨沙成本是8元,而梁文华则称“可能连8元不到。”
梁文华矿每天产量约在七八百吨左右,据他所知,大部分非法沙矿每天的产量都在四五百吨左右,以每吨利润7元计,这些非法矿主每天的非法所得就高达3000元左右,甚至更高。
“我入行的2004年,当时的沙行情一吨能达到30元左右,我现在想加大开采量,添置设备,但估计也很难憾动这些非法矿场,我扩大到一天一千吨产量,也抵挡不了他们每天几千吨的冲击。”梁文华说。
黑白游击战
“机关下班 我们上班”
“国土局的那辆屁股上带备用胎的车,他们谁不认识?”据悉,非法矿主专门请人盯梢执法车。
黄林沙矿的负责人在拿下了矿三年开采权后的十五天,就发现苗头不对,开始了没有间断过的举报投诉。
“我们是在2006年的6月1日在南京市国土资源局拍卖拿下了采矿权,”黄林沙矿的负责人展开了一张大地图,上面标着矿区的标高和塘口位置。
“我们在拿下矿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担心,担心非法黑矿太多,会影响我们的合法利益,但国土部门的人承诺,一定会打击非法采矿,保护我们,”这位负责人说,确实在拍卖前的一段时间,附近的非法黑矿沉寂,纷纷停工。
“我们怀疑是,他们被打了招呼,在拍卖期间不要动,”他说,拿到了采矿权的不久,周围的非法黑矿不仅纷纷上马,而且比拍卖前还多出了许多。
“之前只有十五六家,但从去年到现在,又多出七八家,”这位负责人找到了当时的拍卖主持部门,得到了对方十五天给承诺的回复,“但到现在也没有人答复。”
梁文华也多次向六合区的相关主管部门反映,但基本上没有效果。“我所见过的力度最大的一次行动,是在去年底的时候,主管局的一位局长带队,到各个黑矿执法,把出沙道都用推土机扒了,但时间不长,非法矿主就把沙道重建了起来,这对他们太容易了。”
黄林沙矿的负责人回忆了那次行动,他补充说当时执法人员还把通往黑矿的电线给剪了,但时间不长电线又被重新架了起来:“想想开采一天几千块的暴利,架个电线又算得了什么?”
据一位知情者透露,非法矿主们甚至在六合区国土局门口,以及长山村的主要路口都设了“哨兵”,“国土局的那辆屁股上带备用胎的车,他们谁不认识?”
这位知情者说,往往执法车刚出门、或者进到长山村一带,黑矿主们就得到了消息,立即把挖掘机撤出,执法人员进到现场便无计可施:连人都找不到了。
在上余村,一位在黑矿主手下干过的村民告诉记者,他们的工作时间一般为傍晚的五点到次日清晨的7点左右,每周一到周四的白天不开工,专挑周五和周六、周日全天开工,“机关下班,我们上班,反正保证每天都有沙能供应。”
安全之忧
死伤事故经常发生
“从十几层楼房高的地方塌下来,至少有300多立方的土和石头把挖掘机一下子埋了。”一位挖掘机司机说,5月2日一处黑矿就发生过塌方事故。
受到黑沙矿影响的还不仅仅是合法矿的投资者。
张强(化名)是一个挖掘机司机,他在这个五一节前一直在一个黑矿主的手下打工,直到那个早晨。“5月2日上午,我正在一个塘口里开挖沙矿,”他说,五一长假对整天和执法人员打游击的黑矿主来说,更是一个“黄金周”。
意外发生在8点多钟,张强开着挖掘机凿向一个山丘的山体。那是一个有着四十米高的山丘,挖掘机处于谷底,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张强抬头望去看到了顶部的山体开始松动,随之出现了大条裂纹,他意识到山体要塌方了。
“我知道要把笨重的挖掘机倒出来,肯定是来不及了,”张强吓得推开驾驶室的门拼命跑,再回头的时候,一大条边的山体整体塌了下来:“从十几层楼房高的地方塌下来,至少有300多立方的土和石头把挖掘机一下子埋了。”
张强再也没敢回去上班。
事故是无法避免的,在这个黑矿偷开的塘口,顶部是一片山林,黑矿主根本不可能冒着风险把顶部的树全砍光,再把矿层以上的厚土全铲去。而按照合法矿开采的安全要求,需要把厚土铲去,以保证安全。
上余村村民杨春朝则没有这么幸运,他在一次类似的意外中被砸断了一条腿。那是在2002年的夏天,时年50多岁的杨春朝在本组的一家黑沙矿做小工,每天扛着铁锹到矿上去给运沙的拖拉机装沙。
杨国庆是杨春朝的儿子,他告诉记者,那天下午三四点钟,他赶到现场时看到土坡上塌下的沙石堆了一地,十几名工人正在拼命开挖沙。
杨国庆像疯了一般冲了过去,双手急速地扒土。手上的指甲很快就断了,手指上也开始流血。旁边的工人、村民也受了感动,大家一起开挖,不长时间,找到了杨春朝的身体,又过了十几分钟,才把杨春朝挖了出来。命算是保住了,但是腿部骨折,现在走路一瘸一拐。
据村民们介绍,以往发生的塌方事故每年都会有一两起,后果或大或小,“至少死过两三个人。”
质量隐患
黑矿沙盖房子就像泥糊的
“上次搅拌站对我们的沙子做过检测,他们要对我们质量跟踪监控,但黑矿,他们连门也不要想进。”
预期的风险还在于,黑沙矿提供的沙的质量很难保证。“粗放式的开采,后期细加工的粗糙,都使沙的质量得不到保证。”梁文华在自己的沙场抓起了一把沙,扔掉后使劲搓了搓手,摊给记者看:“你看,还有沙子吗?”果然两手干干净净,他的意思是,自己的沙含泥量非常小。
“在那些黑矿,你抓一把沙,扔掉后手上肯定全是泥,因为我们抓质量,把沙里的含泥量减到最低,这需要洗沙道要很长,设备的工艺也要好。”
在黄林沙矿附近的那个黑矿,记者抓起了一把沙子,抛掉后果然在手里留下了一层土。
梁文华说,含泥量大小对用于建筑的沙子而言,意味着混凝土强度的大小。“上次搅拌站对我们的沙子做过检测,他们要对我们质量跟踪监控,但黑矿,他们连门也不要想进。”
八百桥镇沙矿的流向大部分是供向了安徽天长,也有相当一部分供应到了六合城区和南京市区。“在工地和我们之前,还有一群贩子,他们只看价格,到地头后给工地,工地如果把关不严,只要低价的话,那肯定会影响到工程质量。”
目前看来,事实是相当部分的工地质量控制不严,因为黑矿的沙子销量持续畅销。
现象反思
取缔黑矿真的那么难?
“我现在根本不要看国土执法人员有没有执法,我只要看一下我每天的销售报表,我就知道他们有没有下来查。”
在多次投诉无果后,黄林砂矿的负责人找到了国土部门,开门见山提出一个要求:退钱。
“我认为我是被骗了拍卖了这个矿,如果胆子大一点,我根本不要交近百万的钱来开矿,我完全可以开一个黑矿,”这位负责人说,但这个要求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
梁文华现在根本对举报没有兴趣,更对记者的采访曝光不抱希望,“我现在根本不要看国土执法人员有没有执法,我只要看一下我每天的销售报表,我就知道他们有没有下来查,只要我的销量突然涨了上去,我就知道风声紧了,黑矿暂时歇了。”
四年的采矿权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梁文华说自己根本没有可能在明年底合同期满前收回成本,因为到现在还在亏。
“我不敢说有没有黑矿主和公务人员勾结的情况,但真正要取缔没有这么难。”
梁文华说,切断通向黑矿的电线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检查时光剪了电线,却不给他们销户,这叫什么道理?”更大胆的设想是给合法矿场出的货车开路条,以便区分打击。
“相关部门如果真有心,取缔黑砂矿并不难,”梁文华说。
而在事故中瘸了腿的杨春朝的儿子杨国庆看着他们在疯狂采砂,再看看自己父亲的样子,“恨不得和他们拼命。”
快报记者 田雪亭 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