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描写一代人心灵成长的小说。20世纪60年代中期,从高级干部公寓和从市井里弄走出来的男女主人公们,带着青春的热情、敏感、躁动和迷茫,顽强而莽撞地为自己的理想和人生寻找理由。可以说,这是一部“老三届”的精神成长史,作者书写了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从来不需要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段历史。
知识青年到农村
南昌和父亲僵持了两天,第三天深夜,大姐敲开南昌的门,说父亲病了,要去医院。不得已,南昌穿衣起床。在医院里,南昌变得和悦了。他对病人父亲,就像大人对孩子,很宽容。父亲呢,生了病,总归就软弱了,由人摆布。
接父亲出院的还是南昌,他帮父亲在棉袄外面套上大衣,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走出有暖气的小楼,父亲打了个寒战。南昌不得不靠拢过去,将他的围巾系紧,又替他竖起大衣领子。他们脸对脸的,几乎可嗅到对方的呼吸,很快又分开了。父亲乘三轮车在前,南昌骑自行车在后。到家,家里安静着,南昌将父亲送去他的房间,门一推开,满地的阳光,父亲竟然流露出一些激动的样子。南昌看见父亲对家的依恋,尽管是这么个残破的痛楚的家。南昌退到厨房烧水,奇怪地鼻酸着。晚上,游行队伍在窗下经过,一阵急密的锣鼓点由远及近,又由近去远。
第二天一早,南昌还没起床,就有人敲门。来人是小兔子。小兔子挤进门,说:听没听见,最新指示?他这才看出小兔子严肃的表情,摇摇头。是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指示,小兔子说。南昌“嗯”了一声,还在懵懂中。小兔子向他逼近道:你知道吗?我们可能都要去农村,全国的青年都要去农村!南昌又“哦”了一声。小兔子再向他逼了两步:他们不需要我们了!南昌从椅背上抓起衣裤往身上套着,他意识到,有一件大事情要来了,什么事情呢?小兔子不间断地说着话,表情变得愤怒,他说:放逐,你知道吗?这是一种放逐!他们利用我们打开局面,现在我们的作用完成了,于是,放逐出城市!南昌的头脑被催促得飞快运作起来,他想:他们是谁?我们又是谁?南昌的思想逐渐清晰了,一个念头浮出水面:他已经离开政治生活很久了。
南昌很抱歉,他不能和小兔子同等程度的激愤,他甚至有一些儿高兴,其实,他一直在等待生活中有一个改变来临,现在,这个改变来到了。他从门厅的饭桌上抓起一个凉了的烧饼,和小兔子一起出了门。沿马路的宣传栏果然张贴起了新写的语录,店铺上方也拉开新横幅: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一天晚上,小兔子又来了,随他一同的,还有七月。小兔子的愤慨已变成激昂,他说,他们———包括七月,还有一些其他人,计划成立一个跨学校的战斗队,报名去兰考干革命。因为出了一个优秀县委书记焦裕禄,全国都知道了这个贫瘠的县份:盐碱、缺水、沙尘、灾荒,还有质朴的农民。小兔子设想,要在兰考改良盐碱,引黄河之水建灌溉系统,还要进行社会调查,研究农村的阶级社会。七月也很兴奋,说他们这一支战斗队,就起名叫“三五九旅”,要开发新南泥湾,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一个新型的农场平地而起。南昌听着他们说,也兴奋,却没发言。他和他们有了隔阂。下一日,他们再来时,计划已经变成去往内蒙古,旗帜为“乌兰牧骑”,为草原送去新文化和新文艺。这时,南昌连上一日的那么点兴奋也没了。看着他们说话,竟好似隔岸观火。
小兔子和七月每一次都带来奇思异想,令人耳目一新,应接不暇。然后,他们突然消失,从此再不上门。学校将南昌召去开过两次动员会,南昌很快就表了态,坚决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只是在去哪个地方的问题上,还未下决心。安徽的霍山、固镇;江西的寻乌;吉林的梨树;黑龙江的齐齐哈尔……这些遥远的地名,都使南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