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死亡已三天
让老人少受点苦吧
翻个身,雷桂英吐出一大口血水,守候在旁的儿媳李翠兰细心地用棉签擦拭着,三天了,她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为了防止老人压在被褥上的身体腐烂,李翠兰每天都要帮她翻好几个身。
昨天一大早,快报专门派车从汤山接来了雷桂英的弟弟妹妹及亲属,探视过老人后,大家都倍感难受:“太苦了,她一生都没享过福,可怜啊。”
看着插满管子的雷桂英,一家十几口人开始商量,最终决定去咨询医生:如果有一点点希望,他们都将不计代价地救治,如果一点点希望都没了,那么他们将选择放弃,让老人少受点苦,早点离开。
“会有奇迹吗?”
答案是残酷的,急诊室副主任医师孙益平摇摇头坚决地表示,“不会。她其实送来就已经脑死亡了,也就是说她已经脑死亡三天了,现在只不过借助于药物与器械,人为地延长寿命。”
一阵沉默,老人的儿子唐家国艰难地开口,“我们放弃,叫上救护车可以送我妈妈回家吧,在家走这是她老人家的心愿!”
“不可能,她走不掉了,只要拔掉呼吸管,几分钟人就没了,按照国家规定,人死后是不能离开医院的,直接送火葬场。”
闻知此消息的雷桂英女儿、雷桂英妹妹还有儿媳李翠兰抱头痛哭,抱在妈妈怀里的4岁小重孙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宝宝啊,你老太太没有了,她再也不会和你玩了。”听到这句话,似懂非懂的小孩更是哭得不知所措。
红着眼睛的唐家国则几度掉泪,“家都没得回,我们真不孝,这两天我吃什么都吃不下,妈妈从小带我……连她老人家‘在家走’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都满足不了……”
擦洗换衣
让她穿得漂漂亮亮地走
下午1点多钟,雷桂英亲属们似乎有了心理准备,脸上多了一份坚毅。
“由于治疗,妈妈身上还没穿衣服,不能让她光着身子走哎!我们要去买寿衣,让她穿得漂漂亮亮地走。”细心的李翠兰表示。
一个多小时后,唐家国一家买好了寿衣匆匆地赶了过来。
2点41分,雷桂英的至亲全部进入监控室,挨个在放弃协议上郑重地签下名字。
病榻上的老人,安详地躺着,雷桂英的养女拿出指甲剪为母亲小心地剪着指甲,儿媳则打来一盆水,为老人擦洗着身子,帮她穿上寿衣。
一切完毕后,医生拔掉了老人身上所有的管子,边上的监控器上,血压、氧饱和度线立马拉成一直线,唯有心跳还有显示,但数字很快下滑,从107一会儿就降到56,然后就是26。3点03分显示为零,心跳没有,但仅仅是一闪即逝,突然心跳又回到二十几,然后越来越衰弱。
3点12分,雷桂英边上的监控器上一切为零,所有的生命体征消失,医生宣布死亡。
也许有了心理准备,监控室里,没有一点点哭声。
3点44分,老人被装进蓝色袋子,抬上小车出了急诊室的重病监控室。
3点49分,老人被推进太平间。
今天火化
明天长眠于汤山
“没有完成妈妈的心愿,让她在家走,我们很难受,但也没有办法。”李翠兰红着双眼表示,“欣慰的是,她另一个心愿帮她圆了,生前,她说走后要把她葬在汤山教堂公墓。我们已经联系好了。”
根据安排,今天一大早,雷桂英家属就将前往江宁上坊殡仪馆,9:00,待老人火化后,唐家国将把母亲的骨灰带到家里,为其举行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不这样,感情上我实在过不去……”
由于老人信教,按照她生前的心愿,明天起她将长眠于汤山的教堂。
最后的历程
坎坷一生
■7岁时爸爸去世,妈妈改嫁,她从江宁上峰流浪到汤山,被人“捡”回家当起了“童养媳”。
■9岁时,日军侵占南京,从此开始了噩梦般的生活:多次遭日本兵污辱,又被骗到汤山一处慰安所做起了慰安妇,一年半后才逃脱。
■17岁时结婚,但已不能生育。后来收养了一儿一女。
■2006年4月,雷桂英向快报讲述了她的悲惨经历,从而成为南京唯一站出来的慰安妇活人证。
■2006年8月,雷桂英公开表示要向日本讨说法。
■2007年4月22日,雷桂英突然昏迷入院,医院全力抢救后宣布脑死亡。
“我当过慰安妇,我愿意把我的经历公开,告诉所有的人。”
勇者雷桂英
“慰安妇”不只她一个,但只有她一个人勇敢地站出来面对
很多人都不知道,雷桂英还有四个同母异父的弟妹。
大弟弟李荣林,72岁;小弟弟李荣生,66岁;大妹妹李荣英,69岁;小妹妹李秀英,60岁。
得知姐姐生命垂危后,雷桂英的两个弟弟与两个妹妹就一直想到省中医院探望。
昨天,快报一大早就把他们接到了医院。一路上,说起这个姐姐,两个弟弟都一致夸赞她人好,“我们五兄妹关系一直很好,姐姐也很关心我们,那个年代,她一有好吃的就留给我们……就是脾气急,有点躁,而且好打抱不平。”妹妹也告诉记者,姐姐自己穿着很朴素,有好的常偷偷拿来给她们穿。
好人雷桂英
弟妹:好吃 好穿的都留给我们
谈起姐姐当慰安妇的经历,四位老人闪过一丝尴尬,“我们不知道,直到去年快报报道出来,我们才知道这事。”大弟弟李荣林告诉记者,妈妈是带着雷桂英改嫁过来的,后来她又被人“捡”回家当起了“童养媳”。“我太小了,什么也不知道,记得姐姐是结了婚才重新回家的,在那个年代,这是件丢人的事,她从没有提起过,也没有跟爸爸妈妈讲过。”
当提及他们知道姐姐是慰安妇那一刹那什么感觉时,小弟弟李荣生脱口而出,“耻辱哎!不过,我们很快理解了,南京大屠杀期间,多少妇女遭此劫难,姐姐只是不幸中的一个,这更增加了我们对日本鬼子的仇恨。”李荣林则表示,当时感觉非常惊讶,但是他很佩服姐姐的勇气,“我支持姐姐的做法,我们就是要向日本人讨个说法。”
到了医院,由于雷桂英在急诊ICU监护,家属必须穿上医院干净的白大褂,戴上口罩,挨个进入。李荣林、李荣生两人就扒在监护室的门玻璃上向里张望,“看不清,只看到一些管子。”
过了一会,两人按要求换好了服饰进入病房,“姐姐,我们来看你了,你身体不是一直好好的,怎么说倒就倒了呢?”但是面对两个弟弟亲切的呼唤,雷桂英什么也听不到,依旧紧闭着双眼,睡得是那么痛苦。退出来,李荣林告诉记者,“我摸了摸姐姐的头,温温的,还有点体温,但手伸到鼻子处,一点气息都没有。到处是管子,真是受罪啊,姐姐小时候就受罪,没想到走的时候也受罪。”李荣林眼睛模糊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妹妹李荣英也哽咽着告诉记者,“以前,每周三、周六我都会骑着三轮车带着姐姐去教堂,以后再也接不到她了。”
专家:她比任何论文都有价值
“我老了,没什么可怕的了,我也活不了几年了,憋在心里难受啊!儿子在电视上看到朝鲜的老太太来南京找慰安所,说给我听,我觉得我应该说出来,与日本政府打官司。”这是雷桂英老人去年说的话。
这位勇敢的老人一时感动了所有专家,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苏智良和妻子曾专程赶往南京汤山,去探望她———因为她是中国目前所知年纪最小的慰安妇;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会副会长、南京师范大学经盛鸿教授曾在快报视频聊天室里,对她给予如此评价:“她是日军在南京迫害中国籍慰安妇的第一个活人证,她的名字将载入人类追求和平、谴责暴行的史册!”
昨天上午,经盛鸿教授在课堂上给南师大历史系学生上课时,临时改变了教学计划,把快报对雷桂英的报道作了通篇解读,“很多同学都流泪了。”下午,记者与经教授联系上时,他已经知道了雷桂英老人离开的消息,“我非常难受,一段时间连话都说不上来,慰安妇,不是她一个人,但只有她一个人勇敢地站出来面对,讨伐日军当年的暴行,今年是南京大屠杀70周年,她的离去太可惜了,我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历史证人。”
经盛鸿表示,雷桂英的一生太苦了,受过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伤害,痛苦埋在心里那么多年,是个值得同情的老人。“太遗憾了!”
据了解,下个月,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学会还将在南京召开一个《南京大屠杀中国同胞遇难70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美国、日本、韩国等很多国家的学者都将参与,而雷桂英现身说法,用自己的经历控拆日军的罪行将是讨论会中的重要议项,但这个特殊的、重量级人物雷桂英却悄悄地走了。“她的经历比任何一个学者的论文都有价值,她的离去真的是一个重大的损失,意味着与否认历史的日本右翼战斗的斗士又少了一个,尤其是南京大屠杀70周年之际……”经盛鸿教授语气里到处充满着惋惜。
斗士雷桂英
爱心涌向雷桂英
省中医院急诊室ICU的病房前,簇拥着鲜花和水果,总有人悄悄地来探视。
昨天上午,南京新协和医院向老人捐赠了一万元医疗救助款;
中午,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王嵬与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陈馆长也带着慰问金来探望老人,王嵬表示:市委市政府一直很关注此事,老人病重,希望坚强的她能挺过这个危机。
下午,当雷桂英老人走后不久,又有三个年轻人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我们是来自北方的网友,在网上得知这一消息后,就赶了过来。”他们拿出1000元钱交给雷桂英家人后,低着头伤心地表示:得知这一消息后,我们就立马来了,要来也必须来看看,因为这是每个中国人的责任……但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真是很遗憾。”老人走了,爱心还在继续,南师大师生的募捐仍在进行,本周末他们将专程前往汤山老人的家。
昨天下午3点12分,南京唯一的慰安妇活人证雷桂英走了,带着要向日本讨说法的未了心愿,静静地去了……
没有哭声,3点44分,身穿寿衣的她被套进蓝色的袋子,由一辆小车推着,从省中医院的急诊室ICU出来,5分钟后,被送进太平间。
她79年的坎坷人生,在这一刻,也走向了尽头。
今天上午,雷桂英将在江宁上坊殡仪馆火化,一个简短的送别仪式后,明天起,她就将长眠在汤山。
雷桂英的亲人在得知老人已没有救活的可能后抱头痛哭。
本版撰文 快报记者 毛丽萍 摄影 快报记者 顾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