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游泳池装修，有油漆味，每天的运动改成散步。阳春三月，秦淮河边柳树下走走，不失为一种享受。昨天我在前面走，后面两位年轻又有些岁数的女人，一路大声说话。长得不太漂亮的那位说，当官有什么好，我跟你说，男人还是不当官好。稍漂亮些的那位便愤怒，说，你男人当官了，所以要说这现成话，我男人没出息，当不上官，是没办法。

　　她们说话声音很大，很放肆，想不听见都不可能。我所在的居民区，是省级机关宿舍，不远处还有十幢很高的高教楼，在这散步的男女，一看走路姿势，就知道是公务员，要不就是大学教授。南京这地方当官的混得好的似乎都是外地人，我在秦淮河边散步，耳边响起的都是外地口音。

　　第二天要去参加一个座谈会，纪念朱偰先生的百年诞辰。经过媒体广泛宣传，南京老百姓现在都知道朱先生是谁。大家都知道，此地明城墙能够保护下来，成为一张最好的名片，与朱先生当年积极奔走保护有关。前些日子，有人呼吁为立了大功大德的朱先生塑铜像，我也不能免俗地签了名。

　　朱先生女儿曾来过一电话，问是否愿意在会上发言，我谢绝了，因为最害怕在公众场合说话。虽然不准备发言，可是内心深处，却一直在惦记朱先生，总觉得有话要说。1968年7月15日的夜里，朱先生含恨离开了人世。时至今日，关于他的冤死，仍然还有种种传言。在那惨烈的年头，很多人不明不白死了，然后文革结束，对着遗像开追悼会。

　　朱先生出身名门，少年得志。北大毕业，留学德国，二十多岁便当上中央大学经济系主任。在秦淮河边散步，我情不自禁想到，如果朱先生地下有知，让他来回答当官的体会，一定会有独到见解。他一生官运亨通，系主任不算，解放前当过财政部专卖司司长，解放后当过省文化局副局长，都是货真价实的局级干部，管的都是具体工作。

　　很难说朱先生会做官，做专卖司司长，有人写打油诗讽刺挖苦他，做文化局副局长，为保护明城墙被打成右派，最后悬梁自尽。他是彻头彻尾的不合时宜，当官的种种好处没得到，罪倒受了不少。不过，说他不会当官，并不是说没把官做好，我想朱先生大约不会后悔，他既然肯当官，就是想做实事。中国的很多事，当了官都不一定能做好，不当官更没办法去做。别忘了，朱先生毕竟是在副局长这位置上，才保护了明城墙。

　　叶兆言：著名作家。代表作有《花煞》《一九三七年的爱情》《我们的心如此顽固》等。

　　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