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振忠拿着椅子砸向妻子头部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这辈子已经到头了。

　　昨天上午，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三法庭，这个昔日的省劳动模范以杀人嫌犯的身份坐在被告席上，接受法庭的调查。而他的儿子坐在原告席上，用愤怒的眼神盯着他的父亲，要为死去的母亲讨要最后的正义。

　　1949年出生的叶振忠，曾经是江苏省和南京市的劳动模范，还是南京某区的人大代表。但让他无法预料的是，他的余生，却因杀妻而收场。

　　悲剧发生在2006年11月14日8：10。8：30，叶振忠穿着被妻子撕破的衣服，踏进后宰门派出所的大门，投案自首。

　　在这案发后的20分钟时间内，叶振忠打了四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妹妹：“我把刘萍杀了，她以后再也不会来骚扰你们了，你要把妈妈照顾好。”

　　第二个电话打给单位的一位负责人：“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我以后再也不能过来上班了，图纸在我房间里，你有空的时候过来把它们拿走。”

　　第三个电话打给儿子：“你快回来吧，我把你妈妈杀了，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要善待他人。”

　　第四个电话他想打给岳母，但没有人接听。

　　“27年了，我现在终于解脱了，为了我家人的安全，我愿和她一命抵一命。”面对民警的询问，叶振忠显得颇为冷静。

　　他打了四个电话安排“后事”

　　2006年11月14早晨7点多，叶振忠从菜市场买菜回来，妻子刘萍还躺在床上。58岁的叶振忠已经从南京一家知名企业退休，被一家建筑公司返聘为工程师，他得赶着去上班。

　　儿子叶荣的上班地点比较远，叶振忠弄完早饭后，叶荣吃了就急匆匆地上班去了。但等叶振忠准备上班的时候，妻子刘萍却吵了起来，死命不让叶振忠去上班。

　　“不去就不去，月底就不干了。”叶振忠也发起了牢骚。但说归说，叶振忠还是抢着下了楼。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刘萍在后面喊道：“我等会把你的图纸全给撕掉。”叶振忠一震：按照刘萍的脾气，可是说得出，做得到。他赶紧回屋，果然，刘萍已经来到了他的书房，手里拿着图纸，准备撕了。

　　叶振忠赶紧把图纸抢了回来，但这个举动却让刘萍大发脾气。

　　在事后的供诉中，叶振忠回忆了这血腥的一刻：刘萍操起书桌上的紫砂壶，就往叶振忠的头上砸去，叶振忠把紫砂壶抢了回来。刘萍随后又操起一个闹钟想砸他，但还是被他躲了过去。刘萍急了，抓住叶振忠的领子又撕又打，从书房打到客厅。厮打中，刘萍被叶振忠推倒在地，刘萍伸手一下子就抓住了叶振忠的裤子，在叶振忠挣扎的过程中，裤子也被撕坏了。

　　这时，刘萍操起了边上的一张折叠椅，想砸她的丈夫。叶振忠反手抢过来，用劲砸向刘萍的脑袋。刘萍立马倒地，头部的血汩汩地流出来，染了一地。此时，叶振忠发现，倒在血泊里的妻子身体还在扭动，他想：“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死，我就得死。为了我们这个家，还是让她去死的好。”

　　随后，叶振忠骑跨到刘萍身上，死命掐妻子的喉咙，“不知道掐了多长时间，我只知道要掐到她死为止。”

　　经尸检，刘萍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而亡。

　　“为了这个家，还是让她死吧”

　　庭上号啕大哭

　　■杀人者说：不堪妻子吵骂

　　■儿子说：你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

　　■同事邻居说：他是一个好人哪

　　父

　　子

　　庭审

　　庭外

　　与

　　在听到“昔日的劳动模范”“好邻居”叶振忠杀死自己的妻子后，叶以前的领导、同事及街坊邻居都难以置信，他们纷纷自发地联合起来，写信给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恳求法官在量刑时，能够从宽从轻处理———

　　号啕大哭：

　　老婆打我妈耳光啊！

　　昨天上午9：30，叶振忠故意杀人一案在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三法庭开庭。当法官询问叶振忠的杀人经过和原因时，叶振忠特别想说的，却是凶案前一天———2006年11月13日发生的事情。“让我说说那天的事情吧。”叶振忠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求。

　　凶案发生的前一天，叶振忠和刘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就生活在这样的争吵里，忍无可忍。”他说。

　　当天上午，叶振忠在上班途中，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说刘萍正在他母亲家里辱骂老人。叶振忠知道，如果他贸然赶过去，反而更能激起妻子的“斗志”，于是告诉妹妹，让他们“忍让一下”。但是过了不久，妹妹又打来电话，叶振忠只好硬着头皮赶到母亲家里。

　　当时母亲的家里还有七八个老太太，叶振忠赶到的时候，刘萍正当着这些老人的面，指着母亲的鼻子骂。叶振忠来到妻子跟母亲中间，对母亲说：“妈，你不要出声。”然后对妻子说：“有话好好说，你不要这么对我妈。”

　　就在叶振忠劝架的时候，110民警赶了过来———原来，只要刘萍去吵一次，老太太就要报一次警。叶振忠以为民警来了妻子应该不会闹了，便放松了警惕。哪料到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妻子反手一个耳光，火辣辣地打在了母亲的脸上。

　　“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母亲都85岁了，竟然还要挨我老婆的打，而且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妈以后还怎么活啊！”在法庭上陈述那一刻时，叶振忠号啕大哭。他在描述杀妻过程的时候，语气还是平静的，当说到母亲受到的屈辱时，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在母亲被打的那一刻，叶振忠跪倒在妈妈跟前，哭着说：“妈，我对不起你！”

　　听到这里，庭下哭声一片。

　　死死盯着父亲,眼里仿佛冒着火

　　“带被告人！”

　　当叶振忠被带上法庭时，他的儿子叶荣正坐在原告席上，脸色凝重。

　　叶振忠死死地盯着儿子，但儿子的脸上却很漠然，看不出任何表情。

　　当叶振忠陈述如何杀害妻子时，叶荣死死地盯着父亲，右手紧紧地拽住左手，眼睛里仿佛能冒出火来。

　　但最后，叶荣却双手抱住头，埋到桌子下，很久没有抬起。

　　临时撤诉对父亲的民事诉讼

　　刑事诉讼部分庭审结束后，叶荣的代理律师开始宣读刑事附带民事起诉状：“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王兰，女，82岁。诉讼请求：被告叶振忠犯故意杀人罪，在追究其刑事责任的同时，请求依法判令被告赔付原告死亡金246380元、丧葬费10478.5元、被抚养人生活费14370元、精神损害抚慰金50000元等共计321228.5元……”

　　叶振忠坐在被告席上，低着头，静静地听着。宣读完毕后，法官问他是不是收到了这份诉状，叶振忠点点头：“收到了。”随后，他低声询问：“我儿子呢？怎么没有我儿子？”

　　法官告诉他，原本起诉书上的原告有两个，一个是他岳母，一个是他儿子叶荣，但就在开庭的前一刻，叶荣向法官递交了一封信，要求撤诉，但同时希望能跟律师一起，做外婆的代理人。

　　听完解释，叶振忠沉默了足有一分钟，然后，他看了看儿子，再看看法官，说：“应该的，应该这样。”

　　痛斥父亲“你有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

　　在庭审过程中，叶振忠辩护人的辩护词激怒了叶荣。

　　叶振忠的辩护人认为，叶振忠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刘萍引起的，是刘萍让这个家矛盾不断，让叶濒临崩溃，才酿成了悲剧。

　　叶荣盯着这位辩护人，好几次想拉过身边的话筒说话，但为了维护法庭秩序，他还是忍住了。

　　在最后陈述阶段，叶荣拿过话筒，看着父亲说：“刚才你的辩护人讲，你的事业取得了很大成绩，既是劳模，又是人大代表。但你知不知道，你这些成绩的取得与妈妈有很大关系？”

　　“我小时候得了哮喘病，夜里发病，只有妈妈把我送到医院，而你却忙着工作回不来。你每天早出晚归，妈妈跟你一个单位，她也要早出晚归，但你除了安心工作外，家里一切事情都不会让你操心，”叶荣越说越激动，“你有糖尿病，妈妈一道菜总要炒两份，一份不放糖，给你吃，一份我们吃。她还留心报纸上的治疗糖尿病的偏方，想尽办法为你治病。但是，她得了抑郁症后，你却没有关心过她，还到处说她是神经病。我妈妈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也是一个伟大的妻子，但你呢？！”

　　叶振忠坐在被告席上，呆呆地看着儿子，一声不响。叶荣停顿了一下，提高了嗓音：“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叶振忠点点头，嘶哑着说：“我有心理准备，你会说这些话的，你问吧。”

　　“将来你进了监狱，你会不会反省一下，你有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你对妻子到底付出了多少？？”

　　叶荣说到最后，手抖动得不停，想把材料塞进袋子，但几次都没成功。这时，庭审已接近尾声，叶振忠被法警带离法庭，当他听到儿子最后那撕心裂肺的质问时，他号啕大哭：“叶荣！叶荣！叶荣！我想不到啊，我伤心啊，你竟然这么说你爸爸！”

　　而叶振忠的几个亲戚也站起来，大骂叶荣是“畜生”，“是不是想让爸爸被枪毙了才甘心。”面对这些亲戚的责骂，叶荣没有说一句话。

　　这个27岁的小伙子，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对话]

　　同事邻居上书求情

　　我会去监狱

　　看望父亲

　　庭审结束后，快报记者对叶荣进行了采访。

　　记者：你本来是民事诉讼的原告，在开庭前的那一刻，你却撤诉了，这是为什么？

　　叶荣：我做原告，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毫无意义。我只是想表露一个姿态，想告诉我的爸爸：我恨他，我要维护我妈妈死后的尊严。但我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他毕竟是我爸爸。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必要再给他压力了，他也是个老人了。

　　记者：但你今天法庭上的陈述却伤了他的心。

　　叶荣：我妈妈已经死了，我不希望再有人侮辱她。只有我爸爸和他身边的亲戚才说她坏话。妈妈得了抑郁症，只有我能理解她的痛苦，她无法控制住自己。她在发病的时候，应该得到别人的宽慰和照顾，但爸爸却说她是精神病。今天在法庭上也这么说，我无法容忍。

　　记者：你既然这么恨你爸爸，那你希望法官加重对他的惩罚吗？

　　叶荣：我不希望加重，也不希望减轻，我毕竟是我父母的儿子，我要顾及双方亲戚的情感和心理，我只希望法官能秉公判决。

　　记者：父亲进了监狱，你会去看望他吗？

　　叶荣：会的。

　　记者：如果有一天你父亲出狱，你会照顾他的晚年吗？

　　叶荣：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不管怎样，我会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虽然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他。

　　聘用公司：

　　32位同事上书请求从宽处理

　　叶振忠退休后被一家公司聘用。得知杀妻一事后，他的32名同事迅速行动起来，于2006年11月16日联名上书，请求司法部门从宽处理叶振忠。

　　联名信中，他们高度评价叶振忠的工作表现和为人处世：“我们是叶振忠的同事，与其共事的一年时间里，他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努力工作。他宽厚待人接物，从不与人相争斗气，用言行、举动证明了自己，不愧曾经是一名劳模和优秀共产党员。我们都知道，他的妻子患有抑郁症，也见过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即使这样，叶只是伤心，从无抱怨，也从未因此影响过工作。这样的好同志犯了法，我们深感惋惜，推想这一定是一时糊涂失手才造成的。在此，我们恳求司法部门在量刑时能从宽处理他。”

　　昔日单位：

　　请求量刑时考虑叶当初的贡献

　　叶振忠杀妻的消息，同样在他曾经工作数十年的单位引起“地震”。领导和昔日的同事们在震惊之余，于2006年11月21日也写信给南京中院，请求法院在量刑时能够充分考虑到叶曾经对社会作出的贡献。“曾经是多么好的一位同志，怎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作为叶原单位的领导和同事震惊之余又感到痛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相信法律！”

　　他们写给法院的请求信中，对叶振忠昔日的工作表现和社会贡献表示了充分肯定：“1968年，叶高中毕业后到农村插队，1978年12月从高淳县来南京炼油厂，被分配到机修分厂检修车间当电焊工。在当电焊工期间，他刻苦钻研技术，勤学好问，不久就能独立上岗，焊工技术娴熟过硬。1990年，他被聘为焊接技师。他在政治上，同样积极要求进步，乐于奉献，助人为乐，经常帮助别人，期间他参加了多套生产装置的大检修及大改造。1987年，他入党，1986年以来，他连续7年被评为厂级先进个人，连续5年被评为金陵石化公司、炼油厂、建安公司优秀党员，3次获得金陵石化公司先进个人，2次获得市委工交部优秀党员称号。1994年5月，被授予南京市劳动模范，1996年10月，被授予江苏省劳动模范。此外，叶还是金陵石化公司职工代表、南京市栖霞区人大代表。在单位，他先后担任过车间质检员、安全员、工会主席、党支部委员，叶曾经是对企业、对社会作出一定贡献的人。”

　　在请求信的最后，该公司领导和他的昔日同事再次请求法院根据叶在工作中的一贯表现及社会贡献，在量刑时给予充分考虑。

　　45位邻居：

　　叶振忠是我们公认的好人啊

　　“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此解体，是一个悲剧。”南京市后宰门西村24号的居民们，获悉邻居叶振忠在家中杀死妻子后，同样深感震惊。

　　事发后，45位老邻居自发地联合起来，于同月20日写信给南京市公安局、市检察院、市法院，请求对叶振忠从轻处理。“我们都是与叶共事多年的同事、邻居，深知叶的为人。在单位，他工作勤奋，吃苦耐劳，兢兢业业；在社区，他帮助邻里，助人为乐；在家里，孝敬长辈，对家庭负责。他是我们公认的单位的好工人，父母的好儿子，邻里的好邻居。”

　　这些邻居们在信中说：“叶一家自1990年搬来后宰门，多年来夫妻相处不和睦。刘萍对叶振忠大打出手，打得叶身上、脸上伤痕累累。她还曾多次到叶的老母亲家打砸，打伤老人和叶的妹妹，让叶长期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中。造成其精神失去控制，酿成杀妻惨祸。”最后，这45位邻居联名恳请法院，量刑上给予从轻处理。

　　（文中除叶振忠外均为化名）

　　快报记者 朱俊骏 宗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