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上MSN，遇到一个现在美国的老朋友。他说，“新年好！”我说，“新年好！”他说，“都挺好的吧？！你老公和儿子都好吧？”我说，“都挺好的。你呢？你太太好吧？”“也都挺好的。”然后，他就定在那里了，我也定在那里了。过了一会儿，我悄悄退到“离开”状态，几分钟后他也退到了“离开”状态。我哑然失笑。中年人啊！彼此彼此，心领神会。我们都已经进入了一个寡言少语的阶段了。

　　到了这个阶段，我发现自己的话真是越来越少了。其实，较之于年轻时我的感受、对自己的感受和对他人对外界的感受，都更丰富更细腻更清晰了，对家人对朋友也更关注用心了，但问题越来越少了。看了，知道了，想了，明白了。就是不明白也不急于去寻找答案，因为知道答案自然会呈现出来，急不得的。再说，还知道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人没有了太多发问的激情、寻找的激情，自然也就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说了。

　　我享受这个阶段，享受中年的到来。我并不认为激情是一个不好的东西，但我也不认为激情是一个了不得离不得的宝贝。激情这东西，都拥有过，青春期还被它控制过，它很美丽耀眼，很危险动人。当人渐渐离开激情的控制，逐步走向一种由秩序和平静组成的生活中时，就我自己来说，有着一种由衷的欣慰，一种很大的欢喜心从心底发出来。人在这种欣慰和欢喜中间，热爱朴实，反感花哨，对廉价的热络的噱头不断地交往报以礼貌的微笑，观察、寡言、细致、温存，在乎深沉隽永的情感方式并铭记在心。

　　每个人的基因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永远停留在青春期里，而必定会走入沉静中年的人也是不以生活形态的不同而有所规定限制的。跟我这个身在婚姻中十几年、为人妻为人母的人一样，我同龄的一些单身女友也走到了这个阶段。她们在看似孤单的生活外观之下，平静且愉悦地享受着完整有力的自我，还有个人自由中的许多乐趣。我很欣赏她们。她们在回忆自己３０岁上下时期的那种凄凄惶惶胡乱抓拿的情形时，都会报以自嘲的微笑。现在，她们比３０岁时更漂亮更平和更笃定也更强大。

　　其实，这个时候的女人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了，于是，美好的姻缘有的时候也就到了。我儿子的学校要组织他们去杜甫草堂春游，于是，这些天我儿子在按照学校的要求背杜甫的诗。我在旁边听着，突然灵机一动决定把其中的一首用短信发给我的一个多年老友。睿智、美丽、活泼而又沉静的她，在单身多年之后，现在遇到了一个如意郎君。“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我这位女友恰好姓黄，用这首诗来祝贺并赞美她，太合适了。

　　洁尘：女，作家。专栏文章散见全国数十家报刊。出版散文集、长篇小说十余部。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