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喜欢上一个词比喜欢上一个人容易多了,我不是多情的人,从小到大喜欢过的女生都算起来也没几个,但有时候却会突然迷上一个词。前些天突然喜欢上了“家徒四壁”,最近几天迷上的则是“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是个简单粗暴的词,有句俗语叫“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它却直接把“如今”甩在你的面前,三皇五帝全都不要了。不讲前因,只有后果,咣当一下子就扔在那,甚至有些蛮不讲理———你面对也得面对,不面对也得面对。而且,仔细想想,它其实还是个很居心叵测的词,“事到如今”四个字后边隐藏着无限的戏剧性,人生在世所有的大起大落都可以在它的引领下滔滔不绝,可急转直下,也可陡然升华,谁也无法预知———早已反目的兄弟重逢,“事到如今”四个字之后可以是当年仇怨如雪释冰消,也可以是分外眼红立即厮打一处;分手多年的恋人重聚,“事到如今”之后说出来的可以是“就让过去的过去吧”,也可以是“你怎么还是这个德性?”可以是四目含泪的拥吻,也可以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喜欢一个人,可以给她一封一封写情书,一遍一遍打电话,一次一次套近乎,喜欢一个词却不一样。前些天喜欢“家徒四壁”,我偷偷给它写了一首小破诗,用很多我觉得好听的句子把这个词众星拱月般地拥戴起来,可是,一个“事到如今”这样的词,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把它放在一部小说的开头。设想一下,在一部小说的开头,你读到的头四个字是“事到如今”,干脆利落,像一把带着青色寒光的刀,不动声色地突然横在你的面前,绕不过去,躲避不掉,后边所有的故事只能向它看齐,迎着刀锋而上,展开无数引人期待的可能———事到如今山穷水复,事到如今柳暗花明;事到如今八千里路云和月,事到如今三十功名尘与土;事到如今我未成名君未嫁,事到如今病树前头万木春;事到如今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事到如今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事到如今日日思君不见君,事到如今不爱红妆爱武装……
其实,何止是小说里,无论任何时候,“事到如今”四个字一旦说出口,就都成了一把刀,不留情面地把时间空间都割成两半,前一半是过往,后一半是未来,阻隔它们的刀刃就是那冷冰冰的“如今”。
“事到如今”里有无奈,也有决绝;有犹疑,更有坚定。而且,似乎总有个什么态度在这四个字后头藏着———说得消极点:事到如今,只好如此。说得积极点:事到如今,我认了。
无可奈何也好,敢做敢当也好,我们还是难免不知不觉就落到了“事到如今”的地步。细想想,说不了几个“事到如今”,生活就早已支离破碎,用不了几个“事到如今”,眼前就早已物是人非。恍然惊醒,这才发现,事到如今,早已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事到如今”已经出口,才发现,后边要承接的也只有空飘飘的茫然。
东东枪:专栏作家,网站编辑。专栏文字散见《新快报》《南都周刊》等报刊。
断魂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