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私情》是旅美华裔诗人张错一本散文集,内容正如书题,写的都是一些“家常话”,这“话家常”倒也是中国散文的一大传统,大抵近于人情的缘故,所以读来倍感亲切。这本散文集包括四小辑,第一辑是写给女儿的,第二辑是表达“家国孺恋”的,后面两辑则是忆旧悼亡之作。本来旅客情思,也是古来散文的老套,但张错以诗人之笔,不假陈词,写得格外雅致,读来颇有兴味。
读张错散文,感受最深的就是那种“家常”里蕴含的“家国”。这也许和他的境遇有关,身处异国他乡,年岁日长,而女儿却在异域的文化里成长,于是父女间便有了一种无形的隔膜。所以在给女儿写的散文里,他不时提及中国的文化,中国的传统,中国的故事,中国的风物,但同时又深深地意识到,他的故国正是女儿的“异国”,所以时时有一种希冀女儿理解的殷切,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态,它出于一种对故国文化的深深眷恋。在《论成长》一文里,他说“其实,西方的造物观点我永不肯接受。成长虽是一种过程,但过程本身正是答案,因为答案并不在于成长的完成,完成不是答案。只有通过进行中的完成,我们才能找到生命的意义。”张错引用了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来阐释人的成长也要顺其自然。在他的笔下,“家国”化在“家常”之中,叙写父女之情,慈爱透过文字汩汩而出,如《论难舍》篇末,“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距离,因为你们已处于我的位置,成为儿女的母亲,那时,啊!那时!你们还有机会向我一述那难舍之情吗?”再如《寻梦》一问,他写自己看女儿的钢琴演出,面对女儿失败时的心境,真切动人,“我好想告诉你一切有关艺术的曲折,从自我的沉默开始,正如我俩如今同坐在一个大厅里,彼此沉默,而彼此知道自己处于不同的沉默世界。你飞驰的想象,我苦心的经营……”
从风格上来说,虽然张错用字颇为细腻,但算不上浮华一类,而属于恬淡。恬淡不单是文字上的朴素,而是一种心境,一种秋天般的宁静。恬淡于文字上是求不来的,一味于文字上求朴实,很容易走向枯涩。恬淡是一种意境,读张错的散文,就时常有一种秋日清晨漫步林间小道的感觉,微有凉意,但林中树叶,黄绿红橙,一片静美,极为清爽。怀旧悼人,他不拘于一时一事,或者徒有伤感,一味垂泪,而是岁月沧桑,平淡道来,于人事、世事都交代得很从容。大凡情思,皆能由此生发开去,至于茫茫宇宙之中。在《写给女儿的祷文》中,他写道,“庞大的夜,庞大的未知,庞大的焦虑,从少年走向中年,再自中年步入老年,能发生的都已发生了,所有的后果,无论是劫数难逃或劫后余生,都自心中有数,并且趋向沉潜与宁静。”我最喜欢的《剑问———谁是唐淑清?》,偶然买到的一把古剑,上面烙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唐淑清”,面对古剑,遥思其人,江湖浩荡,无迹可寻,然而正是这有常无常之间的“家常”,更可见出华夏文化的神髓。从这对“偶然”世象的关注来看,有一种深刻的“生也有崖”的生命意识在里面,而这不正是庄子所赐吗?某种意义上,张错散文的恬淡也正是庄子所赐,所不同的是,庄子谈寓言,张错话家常。陈帅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