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老汉被撞的那天毫无预兆。徐老汉没事，出来闲遛，在公路边上走。他低着头，一副找金子的模样。今天他遭遇了迟朋的老桑塔纳。到徐三老汉倒地的一刹那，迟朋都没反应过来人和车到底是怎么接触上的。反正徐三老汉像一截木头似的挨着他的车倒下了，迟朋的车停了下来。

　　迟朋下来的第一个动作是把徐三老汉搀扶起来，着急地问大爷怎么样?伤着哪里了?徐老汉摆摆手，挣脱了他，自己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还走了几步。他冲迟朋憨厚地笑笑，没事的，不要紧。徐三老汉咧着少了一颗门牙的嘴笑了，蹭这点皮算啥?

　　迟朋感动得快泪雨纷飞了，他掏出五百块钱塞给老人，我还有事，你自己买点营养品补补吧。老人像被火烫了一下使劲推着，我咋都不咋，就收你五百块，我成啥人了?土匪?强盗?你上我村子里打听打听，我徐三一辈子行得正走得直，啥时候干过这没嘴的买卖?迟朋嘴唇哆嗦着，掏出一张纸，把自己的小灵通号、手机号、宅电、办公室电话，一股脑儿地都写上，恭恭敬敬地递到老人手里。大爷，碰上您这样的好人是我一辈子的福分，有事千万千万别忘了找我。

　　遭到儿媳的冷脸

　　徐三老汉赶回家的时候正是晚饭时，儿媳已经把饭做好了，他每天晚上必喝的那一杯白酒也已经倒好，倒得满杯满沿的，快要溢出来了。孙子迫不及待地从菜盘子里往嘴里拈了点菜，就等着他了。徐三老汉从二十几岁时就养成了习惯———晚饭时要来一杯。饭可以不吃，这一杯酒是万万不能免的。

　　饭桌上，徐老汉略带得意地把白天遇到的事讲了一遍。

　　儿子听完倒还没啥，笑笑说就是，这年头，活着都不易，没伤着就算了。儿媳瞪着眼一字不落地听公公讲完了，脸色变了，先是遗憾，后是不屑，再就是愤怒了。不高兴地说到手的钱就这样溜了，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好像活在原始社会的老古董。

　　什么?徐三老汉端着的杯子在嘴边停住了，你懂啥?做人要有良心，不能平白无故地要人的钱。儿媳不屑地哼了一声。儿子下岗了，媳妇还在岗上，媳妇每月的八百多块钱就成了家里的支柱。儿子到处打零工，拿回个三五百的，底气就差些。

　　少了一小截的酒

　　徐老汉每天晚上的这杯酒是由儿媳倒的，以前儿媳知道他那口爱好，总是给他倒得满满的，徐三老汉也很满意。这天，儿媳倒完酒摆在他面前，徐三老汉拿起杯子，发现酒不像平时倒得满杯满沿的，离杯子口还差了一小截。徐三老汉的心慌了一下。

　　这杯少了一小截的酒徐三老汉喝得真不痛快。

　　徐三老汉现在不光儿媳休息的时候不愿意在家待着，连吃饭也成了负担，因为他发现，儿媳给他倒的酒一次比一次在减少，已经减了一拇指了。没喝到量，徐三老汉的心就发慌，双目呆滞，在屋里转来转去，没着没落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不用说，儿媳这是故意的了。

　　被撞的后遗症“发作”了

　　徐三老汉的身体真是病了，先是没精神，躺在床上懒懒的，不想起来，大冬天一身一身地淌汗。儿子看着他瘫软的样子，着急地对儿媳说爹病得不轻，带爹去医院看病吧。

　　病是要看的，怎么也是我们的爹么，病了怎么能不看呢。儿媳缓缓地说。

　　徐三老汉的心动了一下，眼泪要流下来了。儿媳还是不错的，家里条件不宽裕，儿媳能说出这样的话真令他感动。

　　爹的身体好好的，怎么就会病了?八成是那次被撞了后留下了后遗症，当时没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现在发作了。儿媳静静地说。

　　事情都过去半年了，这不是讹人么。徐三老汉嗫嚅地说。

　　什么讹人，明明是他撞我们在先，现在我们身体的病发作了，就得找他看。儿媳说。

　　爹，要不，就打一个吧。为了您的身体，咱就打这一次，啊?儿子眼巴巴地对他说道。徐三老汉转过头来看着儿子，儿子殷切地看着他。儿子还是真孝顺他的，他看得出来儿子希望他身体好，好好活着。

　　徐三老汉转过了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艰难地点了点头。

　　晚上吃饭时儿媳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满满的酒，徐三老汉喝了觉得身体舒服了些，可是心里堵得慌。

　　第一次要钱

　　徐三老汉忐忑地拨通迟朋的电话时迟朋好像在路上，他听见了马达的轰鸣声。迟朋一反应过来给他打电话的是他，立马就热情地说哎哟大爷是您哪，我真该死，早就该去看您的，我真是太忙了。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像您这样的好人不帮老天不答应。

　　听到他这样说，徐三老汉像是无端地被扇了个耳刮子，他硬着头皮说我哪里是什么好人?我是……没事，有事儿您就说，只要我能办到的。迟朋在电话那头热情地说。

　　我……病了。病了?什么病啊?……电话那头的徐三老汉迟疑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哦，迟朋似乎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明白了徐三老汉的意思。

　　迟朋来了，开车带着徐三老汉到了医院，内科，外科地看了一遍，拍了片子，又做了各种生化检查，居然都没有问题。医生最后的结论是思想压力太大，神经官能症。开了一堆谷维素、维生素B之类的营养神经的药，总共花了小一千。孙子上学要钱

　　圆满地解决了让迟朋拿钱给徐三老汉看病的事，儿媳挺高兴的，晚饭时给公公的酒又倒得满满的了，还特意炒了盘鸡蛋，说是给公公下酒的。徐三老汉受宠若惊地接受了儿媳的恩惠。

　　徐三老汉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一天，吃饭的时候儿媳先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公公，沉重地说儿子学校要搞改革了，一个年级成立两个双语班，一年要多交两千。一提到钱，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徐三老汉没说话，儿子闷闷地说了一句，就咱家这条件，还上啥双语，把中国话学好就不错了。

　　你说什么?儿媳拧起了眉毛，有你这样做爸爸的吗?你准备将来让我儿子跟你一样，四处游荡打零工?

　　儿子耷拉着头说，咱家哪有这么多钱?

　　没钱就要想办法么。儿媳把目光投向了公公。徐三老汉见她盯着自己，慌了。

　　徐三老汉去拿钱时迟朋看着他，笑笑说大爷，撞你的那天要是带你到医院全面检查一下就好了。往下迟朋没再说。徐三老汉一头一头地往外冒汗，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快要虚脱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迟朋，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老泪要流出来了。

　　迟朋看他那可怜的样子，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就又热情洋溢地说大爷您是好人，别多心，有病就看。

　　迟朋真是够意思，给了两千二。徐三老汉把钱递到儿媳手里时儿媳笑了。

　　五元钱的老鼠药

　　平静的日子大约过了半年，儿媳皱着眉头对徐三老汉说，哎哟我们家里有事了。徐三老汉心里一惊，问什么事。

　　我妈妈中风了，躺在床上，嘴歪眼斜的，喝水都往外流。您再找一次迟朋，跟他还说您身体又不好了，只要三千，三千就成。啊?儿媳哀求着他。

　　我不能再做这样的事了。我老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剩这张老脸了。徐三老汉哀求着儿媳，泪水顺着他沧桑的皱纹滚落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好像我逼你，不叫你要脸面似的。儿媳生气了，抱着膀子，瞪着他。你每顿晚饭时的那杯酒停了，给家里节省点开支，你做得到吗?

　　听儿媳提到了那杯酒，徐三老汉像是被人拦腰抽了一棍子，身体顿时委靡了下去。

　　徐三老汉从贴身的棉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五块钱来，仔细地摩挲着。这五块钱还是儿子偷偷地给他的零花钱。

　　今天徐三老汉把钱拿出来，走到卖鼠药的地摊前，问有没有毒鼠强。

　　有。公安查得紧，现在这药不好进，要五块钱一包。小贩看看他，再警惕地看看四周。

　　徐三老汉没还价，掏出五块钱，买了一包，缓缓地往家走。

　　回到家，徐三老汉找到喝酒的杯子，自己给自己不慌不忙地倒了满满一大杯酒，把一包毒鼠强都倒了进去。他仔细地晃动着杯子，然后仰起头，咕嘟咕嘟地把一大杯酒一口气喝了下去。惬意地拿袖子擦擦嘴，和衣倒下，闭上了眼。

　　刘晓珍/文 摘自《小说月报》

　　徐三老汉低着头在路上走，被迟朋的老桑塔纳撞了一下。徐三老汉坚持说没事，拒绝了迟朋送他去医院的关怀以及五百元赔偿。迟朋感动不已。徐三老汉回家后，说了这件事，儿媳的脸就挂下来了，不断克扣老汉的酒。事隔半年，徐三老汉身体不舒服，儿媳坚持要徐三老汉打电话给迟朋，就说是被撞了之后的后遗症。钱要得很顺利，可是凡事开了头，就难打住了。一旦家里缺钱，儿媳就会想起迟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