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
de
世俗生活
二十多年没见面的诗友哑马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在诗歌的黄金年代,哑马大学毕业,在一个山区中学教书,他疯狂迷恋诗歌,也迷恋上了女教师朱小瑛,并且未婚同居。当朱小瑛逼婚时,他选择了逃避,溜之大吉。这样一个本性流浪的诗人,选择了怎样的生活呢……
都市小说
何立伟 著 十月杂志社友情推荐
逃避结婚
“那个夜晚,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夜晚。我郁躁,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怕。我这时清楚地意识到我其实并不爱小朱老师。退一万步说,即使我爱她,要我跟她马上结婚成家、生孩子做父亲,在这样的鬼地方终老一生,我也无法办到。我会窒息而死,不死也会疯掉。
“所以我思前想后,我只能作出一个决定:趁着天还没亮,我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别了,黑板、粉笔、教案、试卷;别了,同事们、孩子们、竹竿和尖叫;别了,小朱老师,你给了我很多快乐的夜晚,但是,我无法爱你,无法跟你结婚生子厮守白头……
“我翻身爬起。我干什么事都犹犹豫豫,这时却异常果断。我连皮箱都没拿,只取了几件衣服,扎个包袱,挽在肩上,大步流星出了门。当然,我还是回头看了看楼上小朱老师的窗子。那小小的窗子黑洞洞的、静静的。她睡着了?她难道会睡得安稳吗?”
我面前的这位叙述者好像松了一口气,好像他刚刚走出了那个夜晚。啤酒,啤酒。我们的桌子上,服务员不断过来拿走淡绿色的空瓶。我已经忘记了我短暂寄生的这个都市。哑马问我他是不是太啰嗦了。我说继续吧,我在听。
“……我在县城吃了一碗面之后就直接去了火车站。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把车窗放下来。我想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时间虽然不长,但我已记不清当初毕业时我坐火车来到县教育局报到的心情了。我对着窗外的一切说:永别了。
“我在想,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发现我已经走了。这个时候,小朱老师也许满怀希望等着我的回答:好吧,跟你去登记吧。这样想的时候我可能笑了一下,也可能没有笑,我记不清了。反正我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我回到了我自己的小镇上,回到了我父亲的身边。父亲问我怎么回来了,还不到放暑假的时候啊。我说我惹麻烦了,我只能回来。我向父亲坦白了这件事。在我父亲的面前我从来不撒谎。因为他是我尊敬的人。对我父亲来说,这是个难题。因为他的观念非常传统。他觉得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怀了孕,他就应当把她娶回家。父亲没有多少文化,他不知道用‘责任’这样的词,但他的话里就包含了这个意思。他连声地说:哦,你就这样一走了事哦。父亲还不能接受的一个事实是,我不要工作了。一个人怎么能抛弃自己的工作呢?没有工作,你吃什么?但我无法跟父亲这样说。他不会明白的。
“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人在亲情面前会降低自己的道德底线,他会无原则地替我着想。是这样的。儿子的利益高于一切。
“他叫来了我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召开这个家庭会议不是要讨论我做得应不应该,而是怎么帮我解决问题。我父亲说:来,你们帮小四想想办法。他现在丢掉工作了,他好可怜。我好可怜吗?我可没这么觉得。但他们全都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我的哥哥和姐姐们说:我们一人出一点钱,帮小四开个饭店。我父亲同意了这个方案。于是我在我们镇子的东头租了个门面,开了家饭店。
“我的新的生活开始了。尽管开饭店对我来说很艰难,但是我有了未来,有了许多的不确定性。我喜欢这样,而不喜欢一眼就望得到头的生活。
“我冥冥中只担心一件事:小朱老师会不会找过来。根据我对她性格的了解,她会是这样的人。于是我隐隐地有些担忧。有一天,我父亲坐在我的饭店里抽烟,也跟我讲,小四,那个女老师会不会找你麻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