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我进入圆明园诗社,负责诗社的对外联络。这期间,认识了两位在人大留学的日本女大学生,其中一位叫宫静爱,跟我经常聊诗,比较投机。
宫静爱时年24岁,日本名古屋人,在人民大学学习汉语,主要研究中国现代文学,住在人大静园公寓。我们经常在三义庙一带的小饭馆喝酒聊诗,宫静爱对中国1930年代文学有比较浓厚的兴趣,对那个时代的作家基本上如数家珍。起初我还不知道宫静爱有多宽的知识面,就考她:知道“语丝派”吗?她随即回答:1924年在北京创刊的《语丝》周刊的作家们,主要有鲁迅、刘半农、钱玄同、冯文柄、顾颉刚、孙伏园。我又考她:大众文学是谁提出来的?她对答如流:瞿秋白,1930年在《文学日报》上提出,要求运用最浅显的无产阶级的普通话,打倒那些新文言的“假白话”和旧小说的“死白话”,创造出劳动人民自己的文学语言。
我们聊到卞之琳,宫静爱说:他的《断章》好死,精悍到家,有些日本俳句的意韵。我说:卞之琳还有一首好诗,叫《雨同我》———我的忧愁随草绿天涯,鸟安于巢吗?人安于客枕?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我问宫静爱:戴望舒的诗你一定喜欢《雨巷》吧?她说还有《断指》,但最喜欢的是那首被人忽视的《寂寞》:我今不复到园中去,寂寞已如我一般高。我夜坐听风,昼眠听雨,悟得月如何缺,人如何老。我说我最喜欢戴望舒的《百合子》:百合子是怀乡病的可怜的患者,因为她的家是在灿烂的樱花丛里的……宫静爱笑了起来:你是真喜欢还是在奉承我?我说:用戴望舒写给日本女性的诗奉承日本女孩,这也算珠联璧合呀。
宫静爱对现代文学的眼光挺独的,她在众多当年的白话诗人中,极其推崇朱湘,认为他的诗在近代诗人中,最接近诗歌本质。我对朱湘也比较热爱,就背了一句:你的情好像一粒明星,垂顾我于澄静的天空,吸起我下沉的失望,令我能勇敢的向前。宫静爱说,这是朱湘的《答梦》,接着她也给我背诵:三弦抖动而呜咽,哀鸣出游子的心胸,无人见的暗里飘来,无人见的飘入暗中。我说:这便是朱湘著名的《弹三弦的瞎子》。
朱湘是中国早期白话诗歌最为边缘的人物,这方面宫静爱跟我的趣向比较一致,不怎么喜欢那些一流的、名比较大的诗人,而喜欢一些低调的、被忽视的、沉郁坚忍的诗人。宫静爱问我:既然喜欢朱湘,那肯定也喜欢冯至了?我说:那当然,我认为中国白话诗人中,语言功力最好的首先是闻一多,其次就是冯至。
后来,在寒雨的北京站凄冷的月台送别宫静爱时,我们竟一同念出冯至的诗章:好一个悲壮的、悲壮的别离呀!满城的急风骤雨,都聚在车站。车站的送别人,送别人的心头了……
大仙:诗人、作家。现为北青传媒《休闲时尚》杂志主编。早年的足球酷评,领一代先风。著有诗集《再度辉煌》、随笔集《一刀不能两断》《20不着46》、小说《先拿自己开涮》。
仙声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