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地点：欧麦可西餐厅

　　采写者：西元

　　对象：瞿园园，26岁，公司职员

　　电梯喜剧

　　我急着上楼，已有客户在公司等我。“例行保养”，写字楼一部电梯前面高挂免战牌，我数着楼层巴望另一部电梯快点降下来。电梯一到，早等在外面的人蜂拥而入，揿好各自的楼层后便肃穆地注视电梯门缓缓合拢。随着一声“等一下”，一只手果断地插入正要合上的电梯门。是杨钧，看到我，立即点头致意。他在23层，我去24层。他一脸狼狈，不停地擦汗，我忍不住笑问：“这么忙？”他说：“唉，过红灯时急了一点，和对面一辆车擦了一下，那家伙死活不肯私了，非要去见官，跑到交警中队处理到现在！”电梯里沉默的空气因此被打破，就连陌生人脸上都带上了笑意，我更是幸灾乐祸地开怀大笑。

　　我们公司所在的这幢楼不像写字楼，倒像校友楼。因为大厦是我的母校和当地政府共建的大学科技园，入园企业都和母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几乎是校友联谊会的总部。我们公司也挂了母校的名头，迁入那天，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都前来拜访。我也在当天认识了一位同级校友，商学院的，23层某房产代理公司的杨总。同学么，我们之间自然是互称全名“杨钧”“瞿园园”。还巧的是，我有个同学小丁就在杨钧的公司里工作，另一个同学崔耀光则是杨钧的客户。“如此一来，关系就更紧密了。”大家都这么说，历届校友相见欢。

　　要不是以后老在等电梯、坐电梯、出电梯的时候碰到杨钧，我才不会留意这个身材瘦长、头发长长、长得又不帅的老同学呢。

　　他似乎总是在与电梯门做斗争。又一回，电梯下行，在23楼停下，打开，只见杨钧在外面拦着电梯门，一边对电梯里的人说抱歉，一边扭头冲着走廊喊：“小张，快点快点！”那边有个女员工远远地应着：“来啦来啦！”我站在电梯里的门口，替他在里面掀着“开门”钮，打趣说：“杨总真是关心员工啊，还替员工拦电梯。”话音刚落，那小张赶到了，递给杨钧一只文件袋转身便走了。原来他拦电梯是等员工给他送来这个文件袋，而不是等员工进电梯。电梯里的人都哑然失笑了，杨钧进来，一本正经地说：“瞿小姐批评得是，我以后一定要为女士拦电梯。”我早笑弯了腰。

　　再一回是中午。我去附近的游泳馆游泳，回来后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等电梯。旁边过来两个人，我先没在意，但其中女孩的手上拿着大大的X光片袋子吸引了我，上面患者姓名一栏里龙飞凤舞着某医生的墨宝：杨钧。再扭头一看，那患者就在旁边呢。杨钧左臂给绷带吊在脖子上，左袖管空空荡荡，右臂仍然穿在西装里，衣服上沾满了石膏粉。我笑道：“哎哟杨钧，你这是怎么啦？”他神情沮丧，他的女员工欲笑又不敢，正好电梯来了，三个人进去，虽然一路无话，到了23层，他还是非常礼貌地和我打招呼告别。

　　这个校友，好像总是和笑剧联系在一起，我将笑意一直噙到24楼。

　　醉翁之意

　　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中午回到公司，看到杨钧正双臂齐全地坐在会议室里。杨钧说他看我们公司门口挂着形象展示牌，他也想给自己的公司做一块。我说，形象牌上写的是公司的理念，贵公司的理念是什么？他便挠着头说：“这个，你帮我想一个好了。”我说：“这怎么行？你还是自己总结一下，我顶多帮你润色润色。”他踌躇着点点头，却又不走。没话说，我只得问：“我们班的小丁在你那儿干得不错吧？”他忙说：“是的是的，他太老实，在我公司干最好了，到别处要受欺负的。”我说：“你这是什么话，小丁有这样没用吗？”这时我公司的老总过来了，他对杨钧公司代理的一个别墅项目很感兴趣，于是我就将和杨钧聊天的任务转给了他。

　　我才懒得给他想什么企业理念呢，几次在电梯里遇见他，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猜他想问我理念想好没有，可毕竟是帮忙性质的，大约他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但立刻就有报应了。公司的宽带坏了，偏偏有急件要发电邮。总经理说：“小瞿，楼下的杨总不是你同学么？拿上U盘到楼下发一下吧。”我是第一次去杨钧的公司，先进的门禁系统，搞出一副大公司的排场。前台小姐先打个内线电话请示：“杨总，有人找您。是———”我接口道：“我是24楼的，是他同学。”几秒钟后杨钧从走廊深处快步走出来，满脸笑意。我就要将U盘往前台的电脑上插，杨钧连声说：“去我那里发吧，去我那里发吧。”

　　我坐在他办公室的转椅上，而他忽然变得局促不安。他的系统一开始读不出我的U盘，他走过来，俯身帮着在屏幕上找，一时间空气变得非常静默，他离我那么近，而他慌乱的呼吸是那么惹人发笑。

　　邮件发完了，我也不好意思立即就走。又谈不了别的，只能再谈谈同学。“你们常联系吗？”他忽然问。我说：“你是指小丁还是耀光？”他说：“是小丁，哦，不，是耀光。”语无伦次。

　　从此杨钧经常往24楼跑，可我再也没听他讲编什么公司理念的事，我的总经理对别墅的购买意向那么强烈，他似乎也没有促成销售的积极性。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笑而不答。

　　皆大欢喜

　　冬天到了，我们和杨钧的公司都迎来业务的旺季，深夜才下班。

　　我和一帮同事进了电梯，看见23楼的指示灯亮着，总经理说：“小瞿，说不定是你们那个杨总呢？”我正要反击：“怎么是我们那个杨总？”电梯在23层“叮咚”地开了，竟然真是杨钧站在门口。我的脸刷地红了，同事们都乐了，杨钧莫名其妙，可也非常开心地进来向大家打招呼。

　　电梯到了22层，我失声叫道：“快停下，我忘了带一样东西！”赶紧按了个21层，停下便冲了出去，转进楼梯间，马上又惊呼道：“怎么这么黑？”壮着胆子往上走。电梯带着其他人继续下行，但却听到后面有人跟着上楼，是杨钧，他大声说：“小心点啊！”我的心里忽然盛开了一朵花，在漆黑的楼道里轻捷地跑上24层。

　　我开门进办公室拿了手机，他跟在后面进来又跟着出去，重新坐电梯下来。这回只有我们两人，他像傻瓜一样盯着我笑，我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快乐得好想放声大笑。

　　到了楼下，同事们都不见了踪影，杨钧说：“我现在车技已经不错了，好几个月没撞过了，让我送你回去吧。”我又笑，他问：“我这么可笑吗？”接着得寸进尺：“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这个莽撞的人啊，连喝酒都是豪放派，那晚最终是我打车送这个醉汉回去的。

　　这个春节，我们就要议定婚期了。他说他最喜欢看我笑，说我光在电梯里就冲他笑了三次，也算是“三笑”了。是哪三次呢？我自己倒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