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妹妹从老家来电话说,父母100岁的生日到了,要办些纪念活动,在外的兄长最好都回家,以表达对父母的追思之情,兄妹也好相聚一番。电话里商定去年12月2日中午无论如何要赶到家里。
我老家在无锡农村,离沪宁高速公路锡东出口处只有几百米。要是自己有车,从南京到老家不过两个小时;如果乘火车或乘长途汽车,到无锡站后转坐公交车,也可以直达家门口,非常方便。沪宁高速公路刚通车时,有人就跟我打趣,说沪宁高速好像是国家专门为我建造的。
12月初,正是初冬时节,早上雾多,高速公路常常封闭,难以保证准时到达老家。于是,决定坐火车,并且提前一星期去买预售票。谁知,11月25日晚上去下关火车站买票时,售票员友好地告诉我,我要的车次的坐票已经卖完,只有少量站票了。要是年轻几岁,站一两个小时不在话下,想当初我在山西分社工作时过年过节回南京,还站过一个通宵呢!现在可不行了。与妻商量后,决定走高速,也许老天能给我们一丝阳光呢。
12月2日一早,天蒙蒙亮,我们便来到了直达中央门长途汽车站的32路公交嫩江路起点站。没有等候的乘客,也没有等候出发的车辆,只有一位卖豆浆、油条、煎饼的中年妇女在弥漫的热汽中招徕生意。我正诧异之时,她告诉我,32路起点站已经搬走了。
“搬到哪里了?”我不无焦虑地问。
她说:“往西走,再拐弯,在龙江新城市广场。”
时间不等人,我和妻立即拎着口袋、包裹向32路新车站奔去。可是,走了将近20分钟,还没有看到新车站的影子。我们不免焦急起来。正好看到一位打扫马路的环卫工人,我立即向他问路,他说,他也不知道32路起点站在哪里,不过,到中央门长途汽车站可以乘66路,也很方便。
8点整,我们终于乘上了去无锡的长途汽车。也许是起得早,又经过找公交车的折腾,汽车一上沪宁高速公路,我们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汽车在10点准时到达无锡。无锡站的设置比较人性化,汽车站、火车站、公交站相距只有几十米。我们一出长途汽车站便直奔公交站,没有等几分钟,就顺利地坐上了开往老家的K28路公交车,中午前到达老家应该不成问题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问题还是来了。
我记得,这趟公交车的终点站是设在麦德龙超市门口的“麦德龙”站,以前每次回家,乘到底向前走几百米就到了。可是,驾驶员介绍沿线站名,竟没有“麦德龙”的名字。是不是坐错了?焦虑再次袭上了我们的心头。问邻座的两位青年,他们摇摇头,说是外地人,不清楚。后来来了一位穿着时尚、口里嚼着东西的女青年,我就问她终点站是不是“麦德龙”,她说:“不是啦,是赛维拉啦———”糟糕!问到了广东人,我们还是没有听明白。但是,我并不灰心,有意同她搭讪起来:
我问她:“广东比无锡好,怎么到无锡来发展了?”谁知,她话音突然一转,用地道的无锡话告诉我,她是土生土长的无锡人,家就在前面不远的查桥镇,因为外出做生意,讲话就四腔八调了。“查桥,我熟悉,小时候每年农历三月十八,我都要去那里的吼山赶庙会。”我趁势同她交谈,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她说,这里发展很快,“麦德龙”站改叫“团结路”站了,终点站也向前延伸五六百米到赛维拉广场了。“赛维拉”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但赛维拉广场可气派啦,已经是黄金地段啦!
在她的“啦”“啦”声中,我测算了一下方位,赛维拉广场应该是我老家的所在地。妻说,不管“赛维拉”是在哪里,不动摇了,坐到底再说,再找也远不到哪里了。
到了赛维拉广场,我们又不由得傻了眼。放眼四望,俨然是一副城市气派。广场东面是一排新盖的专卖卫生设备的商场;北面,正在施工的大马路上机声隆隆,尘土飞扬;西面,一幢三层楼上的“铁通话吧:欢迎打国际国内长途电话”的广告是那么瞩目,旁边的快餐店生意热火朝天,一位老板样子的小老头招呼我们去吃饭。只有细细观察,才能看到躲在这些楼房和店铺背后参差不齐、重重叠叠的农村老式住宅的屋顶。
我的农村老家在哪里啊?!
妻说,到村里去打听打听吧。我们穿过几畦菜地,通过一汪小池边的10多米长的土路走进了村里。忽然,一座三开间的破旧平房进入了我的眼帘,那不是邻居的房子吗?!小时候我不知进出了多少回。我下意识地四周张望,看到一位老人静静地坐在一幢极不显眼的房子门口,那不是我童年时常常照顾我的隔壁二嫂吗?!我到家了,而且就站在老家门口的砖场上!我没有发现自家的房子,是因为周围新的建筑物太多太高太密集,自家的房子被淹没了。
妹夫听说我们到了,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说:“变化大吧?一年没有回来就不认识了吧?现在村里六成是外来人,有6条公交线经过这里,一条通往飞机场,一条通向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一条直达太湖风景区的梅园,一条连通无锡城里闹市商业区,还有2条通到周围的主要乡镇。村里的老人可高兴了,踏上汽车就可出去玩了。”他陪着我们到赛维拉广场去转转,指着那些厂房、商场说,那里原来是我们小时候插秧割麦的水田,那里原来是养蚕采桑的桑地,那里原来是捉鱼摸虾的池塘。看到那位快餐店的老板,说他就是我小时候经常抱着玩的邻居侄儿,他的儿子可了不得,办了一家彩印厂,设备在无锡是数一数二的,生意实在兴隆。妹夫随即招呼他:“你二叔叔回来了。”侄儿老板看到了我,热情之中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说,“来吃饭!来吃饭!”
看到如此之大的变化,我高兴,但也默然。我想起了唐代大诗人贺知章脍炙人口的千年绝唱《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番惆怅油然而生。相比之下,我们的惆怅比贺知章更浓烈,他不过只是人不相识而已,而我们,人不相识之外,还有路不相识,家不相识,站在家门口还在寻家哩!
其实,往深处想,我们的确应该为“路不识”“家不识”高兴,因为这是符合社会经济发展规律的。试想,一切都是老样子,路不变,家不新,社会经济可以说是发展吗?!老百姓的生活可以说是改善吗?我们之所以“不识”,一是我们获知变化的信息太少,二是社会经济发展得太快。只要我们多走走,“不识”的感觉便能减退,但只要社会经济发展,“不识”便永远存在。“识”是相对的,而“不识,”则是绝对的。社会经济越发展,“不识”便会越多越厉害。
妹夫告诉我,政府正在作新农村建设的规划,老村要合并,建设中心村,让农民过上更新的生活。他说,也许你下次回来就看不到老家这座老村庄了,又要“不识路”“不识家”了。我想,这是必然的,
愿这个“必然”来得更快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