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索文霞踏上从河南安阳开往江苏无锡的火车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36年前,尚在襁褓中的索文霞被人抱着,从无锡坐上了开往河南安阳的火车。这一去,就是整整36年。
36年后的今天,寻找自己身世的索文霞,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面对自己的原始档案,激动得嗓音都变了:“这就是我!这就是我!”
我是野孩子吗?我是谁?
“你是抱过来的野孩子,我们不跟你玩。”
“你才是野孩子呢!”
索文霞记得,小时候跟小伙伴吵架的时候,骂她“野孩子”的话总是挂在一些孩子的嘴边。被骂“野孩子”的时候,索文霞的哥哥便会跳起来帮着骂人。这种关于吵架的记忆成了索文霞怀疑自己身世的导火索,但当她回家带着一脸泪痕问妈妈时,妈妈拍拍她的头,说:“如果你是野孩子,妈妈还能对你这么好吗?”
确实,索文霞的父母对她很好,好得无法挑剔。她的父母在一个厂上班,都是钳工,本来中午可以舒舒服服地在食堂吃饭,然后休息。但因为两个孩子还在家里,一到中午休息时间,妈妈就会赶回家,为兄妹俩做饭。饭做好后,索文霞跟哥哥吃饭,妈妈坐到外面,洗昨天一家人换下来的衣服。索文霞觉得,能够生活在这么一个家庭里,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我小时候两次病危,都是爸爸妈妈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6岁的时候,索文霞出了天花,还得了肺炎。“送到医院,医生都摇头,叫我父母把我抱回去,说是没用了。”但她的父母不死心,送了五六家医院,却都遭到了拒绝。实在没有办法,抱着死马当活马治的心理,索文霞父母把她送到了一个乡村医生那边。
乡村医生要求每隔六个小时为她注射一针药物,连续三天。因为爸爸要去上班,便先回到了城里,而妈妈却留了下来,三天几乎没有合眼。而就是这关键的三天,索文霞活了下来。
他们为什么要遗弃我?
随着年龄的增长,索文霞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我怎么看,都觉得我们兄妹跟父母长得不像。而且父母说我们兄妹还是双胞胎,但我们这对双胞胎也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在索文霞18岁的那一年,答案终于浮出水面。一天,她去走亲戚,亲戚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对她说:“你们父母不容易啊,刚把你们抱过来的时候,才一点点大,一口米粥一口米粥地喂养出来,当时人家谁吃得起米啊!”
索文霞回家后,再次问妈妈:“我跟哥哥真的是你抱过来的吗?”
妈妈一下子哭了,搂着索文霞说:“不是,不是,你们都是妈妈亲生的,你听谁乱讲啊,我们找他理论去!”
索文霞也哭了,拦住要出门理论的妈妈,说:“我相信,我们都是你亲生的!”妈妈再次号啕大哭。
后来,妈妈终于告诉了索文霞“真相”,她跟哥哥确实是从上海抱过来的,因为她有心脏病,不能生育。抱养他们的那一年是1971年的2月份,当时,他们刚刚出生,被亲生父母遗弃后,被人送到了当地的福利院。他们是通过福利院抱养的。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索文霞反而很冷静,她告诉妈妈:“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我恨他们!”
确实,在知道真相后的那一段时间里,索文霞的心里充满了怨恨,“为什么要遗弃我?我的生命就真的不值钱吗?”索文霞在脑海中,还多次“导演”了伤感的那一幕:亲生父母来到河南,找到了她,但是她把亲生父母拒之门外,还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我恨你们,我只有现在的父母!”
他们身边有人照顾吗?
1996年,索文霞结了婚,1997年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后,索文霞的心态慢慢转变了。“我特别疼我的儿子,一天没见,我就感觉失魂落魄的。这时我会想,天下父母都是一个心肠,我的亲生父母把我遗弃,肯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怎么能够恨他们呢?他们肯定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我!”
2004年,索文霞的父亲被查出患有癌症,医生告诉她,如果不做手术,父亲的生命不会超过四个月,如果做手术,也只有20%的希望,上了手术台后,很有可能再也下不来。“即使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也要赌一下。”索文霞最后决定让父亲做这场手术。最终的结果是索文霞赌对了。随后,索文霞每天下班都会陪伴在父亲的病榻前,照顾他的起居。看着父亲消瘦的脸庞,索文霞突然想:“我的亲生父母现在身体还好吗?生病的时候会有人照顾吗?”
那一刻,索文霞有了寻亲的强烈冲动,她很想知道自己亲生父母的近况,想要尽一份孝心,想要告诉他们,女儿不恨他们。
我的根到底在哪里?
时间到了2006年9月份,索文霞在一次上网中,无意登录到了中国寻亲网,看着那浩如烟海的资料,索文霞惊呆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是跟自己一样的。她也在上面发了一个帖子,但她提供的寻亲线索却少之又少:“出生地,上海;出生年月,1971年2月份。”
这样的帖子当然不会引来什么“亲人”。但却引起了一个热心人的注意,她叫牛继红,今年43岁,也是寻亲队伍中的一员。牛继红打电话告诉索文霞,凭她的经验,索文霞不应该是上海人,应该是上海周边地区的人,因为在好多河南人的心目中,南方就是上海,索文霞应该是从南方上海一带来的。
但索文霞不敢询问妈妈,怕引起她伤心。2007年元旦,索文霞把父母接到了自己的家里过节。在一次闲聊中,妈妈说她的一个邻居前一段时间逝世,儿女都没来得及过来看最后一眼。
索文霞的心当时像被针扎了一下,“我亲生父母死的时候,我还能见得上最后一面吗?”就在那一刻,索文霞鼓起勇气,说:“妈妈,我想去寻亲。我真的是从上海来的吗?”妈妈迟疑了一下,眼泪流下来了,“你哪是上海来的,你们兄妹是我们从无锡抱过来的。”
无锡!终于有了一个新的目标。而牛继红也打来电话说,1月19日有个寻亲团去无锡,索文霞可以跟着一起去。索文霞很想去,但又怕让这边的父母伤心。最后,她跟父母撒了个谎,说要跟同事去旅游。随后,踏上了从河南安阳开往无锡的列车。
这就是我!这就是我!
到达无锡后,牛继红帮她找到了当地福利院的一个老领导,一起去档案馆翻找36年前的那段记忆。从下午两点一直到晚上8点,从1971年的资料到前后5年的资料,都没有跟索文霞相近的记录。
但索文霞不愿意放弃,她总希望,翻找的下一页就有关于她的记录。翻找了600多份档案,仍然没有任何踪影。这时,牛继红对她说:“你不用找了,你妈妈肯定在骗你,你不是无锡的。”随后,牛继红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打电话给自己的父亲,男人的心胸宽广一点,说不定会说出真相。
“这是我第一次骗我的父亲。”说起那次通话,索文霞还心存歉疚。索文霞当时打电话告诉父亲,撒了个小小的谎,说她的一个同事正在无锡寻亲,顺便帮她找了找档案,但却没有找到。父亲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苍老,说:“那你现在哪里啊?”索文霞回答说:“我正在厂里上班呢。”父亲停顿了一下,说:“你既然想去寻亲,我下次陪你一起去吧,你不是无锡的,你是常熟的。”
第二天,索文霞就跟牛继红去了常熟。当索文霞在快要烂掉的纸上看见养父的签名时,用手指死命地戳着这页纸,嗓音都变了:“这就是我!这就是我!”只见上面写着:“2月26日下午在碧溪公社发现,公社派干部送到常熟福利院。”下面就是领养人的签名,笔迹跟养父的一模一样!
随后,索文霞上了当地报纸和电视,正式寻找自己的亲人。回到河南后不久,索文霞就接到了7个认亲的电话,但在这7个线索中,经过比对,索文霞觉得她最有可能是卜秀金老人的女儿。
今年71岁的卜秀金一共生了六个女儿,夭折了一个,因为生活困难,送走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1971年2月26日送到碧溪公社门口的,跟索文霞的遭遇一样。而且,从照片中,索文霞发现自己跟卜秀金的几个女儿长得非常像,“特别是鼻子,简直就是克隆的,鼻尖都是挺挺的。”
2007年2月5日,索文霞再次瞒着父母,坐着火车,来到无锡,再转车到了常熟。一见面,索文霞就哭了,“我感觉到他们就是我寻找了多年的亲人!”2月6日,他们验了血,竟然是同一个血型。但为了更可靠一点,2月7日上午,他们去南京某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如果亲子鉴定证明你确实是卜秀金老人的女儿,你该怎么办?你会回到常熟吗?你会告诉你的养父母吗?”记者问。
“河南有我的家,我不会回到常熟的,但我会常来看看,尽一份孝心。我也不会告诉他们认亲的真相,我是他们惟一的女儿。”
“如果亲子鉴定的最后结果与你期望的相反呢?”记者再问。
索文霞迟疑了一下,最后说:“不会的,我想不会有这个结果的。”快报记者 朱俊骏 田雪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