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写文章说过，当代苏州，要是“姑苏才子”的称号仅有两个名额，那么就应该给车前子和陶文瑜。我心目中的才子，应该首先是有点学问和不同寻常的见识，其次是精神上的独立和身体上的自由，或者说是得有点放荡不羁。除此之外，能诗文，能琴棋书画，好吃懂吃，贪玩会玩，还有一点风流。二十多年前，车前子和陶文瑜，年纪二十不到，就开始了这样的生活。二十多年来，他们作了多少诗文，写了多少字，画了多少画，参加了多少饭局，进行过多少雅集和丛林啸遨，交了多少女朋友，真是罄竹难书。他们一天天在老去，但他们才子的性情，却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变。他们的处世，还是那样，交配交之人，做爱做之事，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时光一天天流逝，他们的面容不再像二十年前那么光洁青春，皱纹多了，色斑也有了，白头发也一天比一天多。在苍老阴影无情爬动的同时，他们的诗文，也在一天天老到、成熟，趋于炉火纯青。

　　陶文瑜的文章，始终在文坛时尚和潮流之外，他的散淡和趣味横生的风格，在最近的一篇题为《老陆》的文章中，发挥到了极致。我原先一直以为，他的写作，灵魂与情感，有时候隐藏得太深了。但在《钟山》杂志上读这个文章，我感到有趣的同时，还被狠狠地感动了一下子。它无疑是所有怀念陆文夫文章中最好的一篇。

　　车前子的艺术品位和才子性情，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高处不胜暖”。他永远都走在人群前面，永远都处在俗世边缘。“不党”需要强大的人格力量，“不群”，不趋同，则需要非凡的才华和敏感的心灵。老车的新书《好花好天》，无论是在艺术上，还是在心灵上，都抵达了自由之境。

　　书画这两样东西，有时候甚至比诗文还要见情性和才情。我喜欢车、陶二位写的诗和文章，我也喜欢他们的字和画。这不是爱屋及乌。我甚至可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更喜欢他们的书画。他们的书画，就是才子的书画，他们是以笔墨写心，以笔墨写性情，以笔墨挥洒才华。再拔高一点，可以说，他们以笔墨传递出他们生命的信息。

　　世界上字写得好画儿画得好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能让我喜欢的字与画，却实在是不多。为什么？谦虚的说法是我不懂字画，是外行。骄傲一点的说法呢，是缺乏情趣、理趣，缺少才华与生命温度的字画实在太多太多。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是没错的。但是，我不会因为要进步就硬着头皮去看那些无趣的名人字画；也不会因为生怕落后就忽略车、陶书画中宝贵的才子气息。才子的字画其实和才子本身一样，也许有很多的毛病，但是，才子书画和才子，了不起的地方，却是人间的稀有品。我要是在一个女子的眼睛里发现了令我失魂落魄的内容，我是根本不会在乎她胸小腿短的。这个道理，和才子及才子的书画是一样的。车前子、陶文瑜的字画，就是电眼美女，即使没有理想的三围，也足以使人销魂。

　　荆歌：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鸟巢》《十夜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