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外婆的生活一直都是平静而幸福的。外婆工作忙，却总是悉心照料着外公，在没完没了的忙碌中尽着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在外公瘫痪的日子里，外婆一直陪着他。外公生活不能自理，外婆就整天守护着，陪他看泛黄的老照片，推他去买菜，带他去老年大学……外公爱吃山楂片，外婆就给他一片一片地掰开喂进嘴里，口水挂在嘴边，外婆用手揩掉，再用毛巾给他擦干。那段日子，外公像个被宠爱的孩子，在相濡以沫中度过一段岁月。

　　又是一年冬天。灯光微弱，钨丝在颤抖，朦胧的光线从发黑的灯泡里泛出来，空气一片混沌。我握着外公的手，感觉到死神由他的手脚向心脏蔓延，噬啮着外公最后的温度。床边，外婆坐在靠椅上，定定地，眼光仿佛穿透了一切，正望着舅舅努力地给外公换一件黑色的中山装。

　　外公走了。我惊慌地望着外婆。外婆突然颤巍巍地站起来，既没有颓然地瘫倒，也没有像我料想的那样嚎啕大哭，只是径直走到外公床边，竭力地凑下身去，把脸紧紧地贴在外公额头上，就那么贴着，贴着……我看见外婆嗫嚅着，像在小声叮嘱着什么，没有悲痛欲绝，只有安静和凝重，不像是天堂人间的永离，却像是外公出远门时的一个亲昵，一次轻轻的话别。那一刻，在我的记忆中定格成了永恒。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也许这就是爱的真实与本来。我原本猜不透维系他们牵手五十多个春秋的力量究竟是一种感情还是一种责任，可望着外婆天幕般乌沉的眸子里写着的眷恋和悲伤，我读出了这份令人震撼的爱的力量。

　　后来，外婆总是带着我在夜晚看天空、看星星，告诉我死去的人上了天堂会变成星星，眼光悠远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