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还在鼓楼附近的一家工厂上班,每天夜里十一点下班,匆匆地往车站赶,等那十一点四十五分准时停靠在鼓楼的16路夜班车。
那天夜里特别冷。我从鼓楼上了车,售票员是一位胖胖的大嫂,披件粗布工作大衣,见是老乘客,她没问什么便开了门。车到山西路,还没停稳,就听有人用拳头擂门,循声望去,上来的是个小青年,大冬天的,竟只穿件衬衫,嘴里粗鲁地嘟哝着什么。胖大嫂问他到哪里,他摇摇晃晃地回了声:“上海!”一车人都笑了,知他是个醉汉。他自个儿扑倒在座位上,头一歪,便睡了起来。
胖大嫂嘴里啧啧地叹着:“作孽,作孽!吃酒把衣服都吃丢了!大冷的天,就穿件衬衫,这不冻死人!”口气像是自语,又像是数落自家的孩子。说完了,又唉了一声,把棉大衣脱下,递给我,“小伙子,你胆子大,给他盖上,我怕他发酒疯哩!”我接了大衣,过去给那醉汉盖上。
夜车开得快,转眼到了终点站。醉汉还在打呼噜,有人说把他抬下去,胖大嫂连忙摆手:“使不得!撂在路边,给车轧了都没人知道。”年轻的司机过来说:“放在调度室吧。”胖大嫂又摇头,“调度室也冷,再说,他发了酒疯,调度一个人怎么对付?车上究竟人多呢!”司机问:“那还带着他?”胖大嫂说:“车上还暖和些,就带着吧!说不准一会儿就醒了。”
我不知道后来那醉汉被车子带了几轮才醒的,也不知道他醒了以后怎样。但不管怎样,那一夜他是幸运的。虽然,天很冷。
那胖大嫂就是胖,也没其他的特点,一如许多平常的公交售票员一样,我只模糊记得她的工号牌子最末两个数字是“22”。这会儿公交车都改无人售票了,胖大嫂在干什么呢?怕是早就退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