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班主任徐老师给我布置了一篇作业:我眼中的考试。
这个题目让我感慨万千。
由小学、中学到大学,我上了二十几年学,大大小小的考试,不下上千次,可谓身经百战,草木皆兵也。记得当年博士论文答辩结束,我暗暗仰天长叹:“老子这辈子终于不用再考试了!”当时心里满是脱身牢笼的快慰,后来却略微有点失落。在我这类人的身上,考试已经变成了生活中的有机部分,甚至是价值所在,一旦没有了,也就意味着价值的部分或者说全部的丧失。
现在的学生中,据说有一类考试狂。他们特别热爱考试,嗜好竞赛。他们四处报名,考试一个接着一个,像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瘾头很足,风头也很足。考试的门类也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据说,北京一个女生因为考试没有报上名,竟然得了厌食症,整天没精打采,蔫头蔫脑。这些学生,在现在的教育体制下,显然已经异化了。在卡夫卡的短篇小说《变形记》里,主人公格里高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这只甲虫开头有一点困窘,不太适应从人变成甲虫的情况。不过,他很快就习惯了,渐渐地学会了从甲虫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并且从中获得了很多帮助。后来,这只甲虫竟然对自己身为一只甲虫感到很愉快。像卡夫卡笔下的甲虫一样,这些患有考试强迫症的学生也已经异化了。他们变成了考试的虫子,并对此津津乐道。似乎只有不停地参加各种考试,才能证明他们的能力,使得他们的存在具有更高的意义。他们的父母可以拿他们的考试成绩来炫耀和攀比,他们自己也得到了某种成功的满足。我个人自然没有进化到虫子这么高级的境界,但是有点异化,有点变态,也在所难免。不管怎么说,即便离开考场这么久,一听到“考试”这个词,我就浑身亢奋,很想打鸣,乃至吼叫。
十几年前上大学,第一次进入上海,被迷宫般的羊肠街道绕昏了之后,我又被大学里的红男绿女给震住了。大学真好,我觉得大学就像天堂一样,让我感到惶恐不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做的梦竟然都是莫名其妙地再次参加高考,并且每次都惨遭淘汰。每次梦醒,我都汗水淋淋,惊惧不已。我环顾蚊帐四周,恍若黄粱一梦。用周星驰老师很喜欢说的话就是,我在自己的梦中,可谓“十分失败”。我们国家的高考,在被一代代人咀嚼反刍过无数遍后,已经成了一团乏味的口香糖。大家都说,高考并不公平,也不人道,目前却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这是所有“国情论”中,最有说服力的一项。问题是,我们现在的教育理念似乎是“全才”教育,所有的考试,都似乎要求学生在考试时突然变成一个知识渊博、上知天文下懂地理的大学问家。复旦大学“博雅杯”面试,竟然有“《红楼梦》和《金瓶梅》异同点”这样的巨大问题。而八名教授,要在半个小时内,问考生十五个问题。另有一个公务员考试,三百道题目,需要在一百分钟内完成,每分钟三道,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很显然,我们的考试制度,还是“知道主义”理论在指导一切。这个“知道”其实就是“知了”。这样的“知了”要求,现在似乎更加广泛地铺开了。职称考试、资格考试,可谓是烽火连绵,贯穿一生。
既然考试不可避免,那么修炼成一个考试狂,倒是不失为一个极端的好办法。
叶开:编辑、小说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等作品。
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