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黑泽明晚年回忆自己跌宕起伏一生的记述,从孩提时代一个孱弱的“夜哭郎”,到如何痴迷于绘画和电影,如何幸得启蒙而踏入电影界,最后如何执导《罗生门》等影片而成为世界级的导演……在征服一座座高山的生命征程中,大师将坎坷的足迹与不断进取、奋斗的伟大灵魂,娓娓道来。
旧日小街
哥哥住的长排房以及这里的小巷,有许多有趣的现象。比如,在本来就已经够狭窄的屋子里弄个阁楼出租。
我认识一个卖鱼的年轻小贩,他就租了这么一间阁楼住。这个汉子每天一大清早就带个铁皮箱上鱼市去卖鱼。他非常拼命地干活儿,每个月一定穿上漂亮衣裳嫖一次女人,以此为乐。
总而言之,这里的生活对我来说非常新奇,就像看三马(式亭三马,日本滑稽小说家,代表作有《浮世澡堂》、《浮世理发馆》、《四十八种怪癖》、《古今百愚》等。)或京传(山本京传,本名岩濑醒,江户后期的小说家、插图画家,是日本第一位滑稽小说家。因滑稽小说遭到取缔,后改写通俗小说。)的滑稽小说一样有趣,让我大开眼界,同时也是一种很好的学习。
因为,长排房的老人们很多大概是在神乐坂的曲艺场里看管观众脱的鞋,或者是在电影院当杂役,有份额外收入,所以他们可以很容易就弄到曲艺场或电影院的定期免票,然后以便宜价格给附近的人们。
我住在这里的时候,利用这种免票,白天晚上净跑电影院或曲艺场。
那时,神乐坂有两家影院,一个是放西洋片的牛込馆,一个是放映日本片的文明馆。曲艺场有神乐坂演舞场,此外还有两处,现在已把名字忘了。
我不仅在这两个影院看电影,哥哥介绍的好影片在别的影院放映时,我还到那里去看。但能够充分品味出曲艺场艺人们的技艺之精妙,则是拜神乐坂附近长排房的这段生活所赐。
相声、评书、弹唱、鼓词,这些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曲艺,对我后来的电影创作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当时我只是随随便便地欣赏而已。而且,在这期间,我除了领略到著名艺人的艺术技巧之外,还接触了许许多多票友们的技艺。他们常常借曲艺场一席之地,显示一下自己的艺术才能。
直到现在我还不能忘记一位票友演的《糊涂虫的傍晚》。
那是一出哑剧,说的是天色已近傍晚,一个糊涂虫茫然伫立,望着通红的晚霞和归巢的乌鸦。表演者表现出人物形象的滑稽可笑,也使人感到那景色的苍凉和人物内心的凄楚,总之,把情和景全部呈现到了观众面前。我对这位表演者的演技不胜惊叹。
另外,这个时期的电影已经进入有声时代,我把至今印象仍然深刻的作品列出如下:
《西线无战事》(迈尔斯通)、《1918年的西部战线》(巴布斯特)、《最后的步兵连》(贝隆哈特)、《沙漠的生灵》(惠勒)、《巴黎屋檐下》(克莱尔)、《哀叹的天使》(斯坦贝克)、《犯罪的城市》(迈尔斯通)、《街头风景》(瓦伊达)、《摩洛哥》《间谍X27号》(斯坦贝克)、《路灯》(卓别林)、《三毛钱歌剧》(巴布斯特)、《会议在跳舞》(夏莱尔)。
有声影片的出现,宣告无声影片时代结束了。对无声影片来说,非常必要的解说人的存在受到了威胁。就在这个时期哥哥的生活受到了深刻的影响。
不过,哥哥在浅草区的第一流电影院———大胜馆当主任解说人却未受什么影响,所以我也就继续舒舒服服地过我的长排房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