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7版:副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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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 年 12 月 23 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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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的油
  本书为黑泽明晚年回忆自己跌宕起伏一生的记述,从孩提时代一个孱弱的“夜哭郎”,到如何痴迷于绘画和电影,如何幸得启蒙而踏入电影界,最后如何执导《罗生门》等影片而成为世界级的导演……在征服一座座高山的生命征程中,大师将坎坷的足迹与不断进取、奋斗的伟大灵魂,娓娓道来。

  被遗忘的孩子

  那是我当电影导演以后的事了。

  在日本剧场看稻垣浩先生(稻垣浩,日本著名导演,日本早期电影的奠基人之一。代表作有影片《宫本武藏》、《无法松的一生》)。描写弱智儿童的影片《被遗忘的孩子们》,其中有这么一个镜头,场景是学校的教室,孩子们都在听课,可是只有一个学生的课桌离开大家的行列,单独坐在一旁随便玩他自己的。

  我看着看着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忧郁感,同时不由得心慌意乱,再也坐不下去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孩子。他是谁呢?我突然想起来:那是我呀!

  想到这儿,我立刻站起来去了走廊,坐到那里的沙发上。我想可能是出现脑供血不足的征兆,便躺了下来。剧场的女事务员颇为担心地走到我跟前,问:“您怎么啦?”

  “啊,没什么。”我回答了一句便想坐起,但一阵恶心,简直要吐出来。结果,她叫了辆车把我送回家。

  那么,那时候我为什么情绪不好呢?原因是一看《被遗忘的孩子们》,就想起了那些不愿回忆的、令人不快的事。

  我上森村小学一年级时,觉得学校这种地方对我来说纯粹是监狱。在教室里,我只感到痛苦和难受,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直透过玻璃窗注视着家里陪我来上学的人,看着他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回想过去,我还没到弱智儿童那种程度,但是智力发育很晚却是无可否认的。老师说的东西我根本不懂,只好自己玩自己的,结果老师把我的桌椅挪到远离大家的地方,把我当做需要特殊对待的学生看待。

  上课的老师常常朝我这边望着说:“这个,黑泽君大概不懂吧?”

  或者是:“这对黑泽君来说是很难回答的啦。”

  每当此时,我看到别的孩子们都望着我这边嘿嘿窃笑,心里非常难受。然而更伤心的是,果真如老师所说,我的确不懂老师讲的究竟是什么。

  早晨上朝会,老师一喊立正口令,一会儿工夫我准扑通一声跌倒。好像是一听到喊立正我就紧张,以至晕倒。这样我就被抬到医务室去,放在病床上,然后护士走来俯身瞧着我。

  我记得有这么一件事———

  下雨天,我们在室内做抛球游戏。球朝我飞来,可是我却接不住。大概同学们觉得这很有趣,所以他们拼命地拿球砸我,常常砸得我很疼,而且让人心里不痛快。于是,我把砸到我身上的球拾起来,扔到室外雨地里。

  “干什么!”老师大声怒斥我。

  现在我当然懂得老师发火的原因,可那时我还不明白。我把砸得我心烦的球拾起来扔出去,这有什么不对?

  就这样,在小学一年级到二年级这段时期,我简直就像在地狱受罪一般。

  现在看来,只按着老规矩行事,把智力发展较迟的孩子送进学校,简直是罪恶行动。

  因为孩子的智力发展参差不齐,既有五岁时就像七岁那么聪明的孩子,但是也有虽然七岁却只有五岁智力水平的孩子。智力的发展有快有慢,一年有一年的水平,那种僵死的规定完全是错误的。

  写到这里我很激动,因为我七岁的时候是那么呆头呆脑。学校生活使我深感痛苦,所以为了这样的孩子不由得把我这段生活写了下来。

  据我的记忆,仿佛突然刮来一阵风一般,吹散了让我脑子处于迷茫状态的雾。我的智力清醒过来,是在我家搬到小石川之后,转校上了黑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我记得,从此以后,我就像panfocus (泛焦,摄影技术专用名词,即画面内一定范围内景物全部清晰)那样,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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