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上高三，那一天是农历的十月初五，皇历上说，天晦，忌出远门。天阴沉得可怕，没有星光，没有风，我从教室窗口向外望去，仿佛所有的乌云都集中在了一起，压向大地，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万物死一般的寂静。窗口掩着一条缝隙，冬日里干冷的风就从这钻了进来，吹在脸上如刀割。这是我进入高三以来最烦躁的时刻，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罩着自己。

　　几天后，母亲的到来，证实了我的不祥预感，也带来了那个让我心痛的消息———外公去世了。这是我进入高三以来，也是这三个月来我听到的第三个噩耗，外公是在外婆去世的一个星期后去世的（爷爷是在前一个月去世的）。事实证明了他们的情深。但母亲的另一个消息直到现在都让我感到后悔。外公在临死的时候，曾对母亲讲，他对不起她，没能让她上学，也希望我能原谅他。我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无意之言竟然让外公抱憾终身。

　　重新走进这段旧日的回忆，可能是最痛苦的事情。那年我刚上初中不久，家里也不是很富裕，母亲就自己向人学了生豆芽的技术，来供养我姐弟俩上学。每次我看到母亲在街上忙碌的身影，自己就暗下决心：好好读书来报答她。同样也为母亲娴熟的技巧而自豪，可是唯一的缺憾是母亲没有上过学，更不用说识字了。我当时就想，要是母亲识字多好啊！

　　在一次去外公家的时候，我就随口问起了，为什么其他几个舅舅都读过书，我母亲怎么没上过学呢？外公本来笑容满面的脸顿时僵住了，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讲话，然后转身进了里屋。不久就传了阵阵长叹，然后就听到外公和外婆私语了很久。母亲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就将我拉走了。自那以后每次见外公，他都没有以前开朗了。

　　岁月就这样无情地带走了一个老人的遗憾，也带走了我表达歉意的机会。我一直到了高中才知道，自己的问题给了外公有多大的伤害。作为一个经历过两种社会的知识分子，外公知道读书的重要意义。母亲出生不久即遇到三年自然灾害，后来又遇到了文化大革命，上学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不是件易事，更何况是七个孩子的家庭？那不是外公的过错。对于当时无知的我来说，那番问话肯定刺伤了外公的心，等我理解了之后也刺伤了我自己。

　　因为自己的无知，而让外公的晚年蒙上了一层阴影，至亲老伴的过世更是加重了对他的打击，一个星期后他带着遗憾、带着劳累半生的病躯永远地离开了，也永远地带走了我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