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孩子最早的老师。”起初,我一直刻板地信奉着这句名言。于是,上街时指示他不要乱丢纸屑,去做客时警告他不要拿别人的东西,在公园里告诉他不要踩踏草坪摘鲜花,吃饭时不要对着餐桌咳嗽……在细枝末节上,我都像雷达一样精密地捕捉着他的所有举动,生怕他沾染上什么不良的习性。
3岁时,儿子上了幼儿园,他时不时地给我带回新鲜丰富的信息:谁和谁打架了,老师说谁的指甲长了,他和谁互相拽扣子了,谁抢谁的玩具了……和他有关系的,我自然不会放过训斥他的机会,和他没关系的,我也要说长道短借题发挥一下。我自认为还算是个聪明负责的老妈,没想到不久他就不怎么向我汇报了。从幼儿园回来,问他学什么,他就一句话:“什么也没学。”实在搪塞不过去了,就背一遍第一天就学会的那首“小青蛙,呱呱呱,小花鸭,嘎嘎嘎,小青蛙和小花鸭,两个小小歌唱家”。问他跟谁去玩了,他依然是一句话:“没和谁玩。”而我去接他时,分明看见他和两个小女孩在一起全神贯注地搭积木。
我感觉他已经把我封闭到他的世界之外了。看着他在家里独自津津有味地玩耍,我察觉到了自己被排斥的危机。一次,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叫《蹲下来看学生》,很受触动,我不由得问自己:是不是我太居高临下了?是不是我也应当蹲下来去看看这个3岁的孩子?
我开始把自己想像成一个孩子,用孩子的姿态和他一起聊天、玩耍和做事,很快就有了收获。那天,他们学的是手工制作小纸杯,很多同学的纸杯都被老师拿出来展览了,却没有他的。他很不高兴。我也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说:“妈妈今天真生气。”
“你怎么了?老师也不喜欢你的纸杯吗?”他问。在他的意识里,我大约也是应该有老师的吧。我顺着他的思路答道:“是呀。”他瞪大了双眼:“那为什么呀?”我拍拍他的肩膀:“因为我做的纸杯不好看呀。今天晚上咱俩回家练练,明天一起交给老师,好不好?”他点点头。第二天,他的纸杯被老师补进了展台,他一见我就高兴地说:“妈妈,我的纸杯老师可喜欢了,你的呢?”
他又开始经常给我讲他的小朋友们了,谁今天穿了红裙子,谁今天把饭撒了,谁说了脏话,事无巨细,认真详尽。偶尔他也问我:“你们班也有程小园吗?”程小园是他班里的一个女生。“有啊。”我说,“她的鼻涕拖得老长老长哩。”他哈哈大笑。早上上班时他给了我一点卫生纸:“给你们班的程小园擦擦鼻涕。”
就这样,在他的意识里,我成了他的一个朋友,只不过不在一个幼儿园而已。作为朋友的我们,应该是平等的。可是,虽然明白这一点,有时候,我的成人意识还是会不自觉地冒出一点儿尖。有一次,老师布置家庭作业,让画绿芽。他画了许多茎在下芽在上的绿芽,然后笔锋一转,又画了芽在下茎在上的绿芽。“这些芽芽怎么在下面啊?”我不自觉地就想训他,想了想又忍住了,换成了讨教的口气。
“柳树的芽芽就是朝下的。”他说,“还有咱们家的吊草。”我无话可说。说真的,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只是以为那是一个孩子任性的涂抹,却没想到是自己对事物观察不细心。
“在儿子面前,你越来越像一个孩子了。”先生常常这样笑我。是的,在孩子面前,我就是想这么活下去。我不会再有童年了,这个重温童年的机会是孩子给我的,我会珍惜它。吴晓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