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博物院拟收回书画精品
民国三十五年,故宫散失于东北的书画陆续出现在北平的古玩市场。真迹与赝迹、精品与常品一时难以确认。张伯驹手拿一本旧日《故宫藏画目录》,看了一遍又一遍。另外,他广事搜寻流落在市场的书画,所知1198件。他据目录考定,除赝迹及不甚重要者外,精品只有400余件。
一天,他致函故宫博物院,建议可采取两项办法:
其一,所有溥仪赏给溥杰的字画文物,不论真赝,统由故宫博物院购回;其二,选精品经过审查鉴定议价收回。
按当时价格,不需要过巨经费即可大部分收回。但张伯驹的建议,南京政府漠不关心,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又委蛇进退。于是,真迹、佳品大多流落于商人之手。
一些古董商人见利忘义,企图转手渔利,大发横财。狡猾的马霁川从收购的几十件文物中,一边选出既真又精的珍品偷偷运往上海,以伺机转手获取重利;一边选出20余件,售予故宫博物院。
院长马衡发出柬约,邀请张伯驹、张大千、邓述存、于省吾、徐悲鸿、启功等专家前往审定。专家们收柬后,十分兴奋,不料,审定后,大失所望。在20余件书画中,除明人文征明书《卢鸿草十志堂》册、宋人《斫琴图》卷、宋高宗书、马和画《诗经·闵予小子之什》卷和清王原祁《富春山图》卷系真迹外,其余均是赝品。
专家鉴定以后,故宫博物院召开理事会议。张伯驹等人与会并发表意见,主张宁收一件精品,也不收若干普通之品。最后会议决议收购宋高宗书、马和之画《闵予小子之什》卷、宋人《斫琴图》卷等共5件真迹,其余退回马霁川。
古董商马霁川的猫腻儿
张伯驹虽一介书生,但对于收购文物一类事甚为精明。理事会闭会,张伯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他想转身回去,但又收回了身子。有人问:“张先生犹犹豫豫,是何原因?”张伯驹并未作答,心里正嘀咕:“此事蹊跷,太蹊跷了,莫非马霁川是在……”
果不出所料,马霁川是在捣鬼。他想来个鱼目混珠。马霁川之所以给故宫博物院送去书画二十多件,意在以伪迹及平常之品售予故宫博物院,既可稳住北平城里关注此事的收藏家和鉴赏家们,又可以收回本金而有余。转移了注意力后,他便乘机将其余真精之品全部运往上海,出手售予洋人。
散会后,张伯驹回到“平复堂”,这时天色已晚。他一进门就问夫人:“有人来过没有?”
夫人回答:“没有。”
“不对呀,应该来了。”张伯驹自语。
过了大约一两个时辰,一位客人来访,张伯驹老远就把手伸了过去,爽朗地说:“你让我等得好苦啊!”
张伯驹早有安排,几日前,他委托这位朋友到几位古董商人那里去摸摸情况,回来报他。
这位朋友一边述说,一边打着手势,片刻,只见张伯驹神情大变,面露怒容。原来,来客将马霁川的实情全部告诉了张伯驹。只听张伯驹吼着说:“备车,快备车。”
“想把国宝卖给洋人,没那么容易!”
夜半,张伯驹驱车直赴马霁川的住地,进门便单刀直入,“展子虔的《游春图》尚在你的手里?”
老奸巨猾的马霁川见张伯驹亲自登门,突然来访,已料到大事不妙,又见张伯驹气势不对,便点头哈腰地说:“张爷明察,张爷明察。”
“你想把《游春图》发落到什么地方?索银多少?”张伯驹步步紧逼。
张伯驹的到来,打了个马霁川措手不及。
“马老板,不想卖是不是?”张伯驹逼问一句。
马霁川没有马上回答。张伯驹火了:“你想卖给洋人是不是?我告诉你,马老板,你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你不要泯灭中国人的良心!你知道,中国画被世人誉为‘国粹’,而《游春图》则是中国存世最早的山水画卷,也是中华民族存世最古的绘画珍品,这么重要的国宝,你想卖给洋人,没那么简单,没那么容易!”
马霁川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古董商人,张伯驹这位大人物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亲临住地,非收不可,不卖与他怕是不成啊!但转念又想,这位昔日的阔公子,为了收藏国宝从未吝惜过金钱。国人洋人,管他什么人,只要给大价钱就卖。于是,他连连说:“卖,卖,岂有不卖之理?我若卖给别人是一个整数,而张爷只要拿出800两黄金,这无价之宝就是您的啦!”
张伯驹听着马霁川笑里藏刀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马霁川只用数两金子垂手得来的《游春图》,张口竟要800两黄金,显然是在讹诈。自己过去虽称得上家财万贯,如今已是负债累累,手中哪有这个数额的黄金啊!但他岂能坐视奸商将国宝盗卖到国外!想到这里,张伯驹冷冷地直视马霁川,然后将拳头重重地捶在桌子上说:“马老板,此卷我是收定了!你可听好,《游春图》万一有个闪失,我张伯驹不会饶了你。”
之后,张伯驹把情况报告给马衡院长,陈述此卷应收归故宫博物院,并建议院方致函古玩商会,不准此卷出境。
故宫博物院无力收购
张伯驹四处奔走
时隔不几日,于君函告:故宫博物院因经费不足,无力收购,望君妥处。
张伯驹心里忐忑不安。他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游春图》出境。他驱车北平和平门外的文化街琉璃厂,这里林立着许多收购、出售古玩、字画、文房四宝的店铺。这条从前为皇家烧制琉璃瓦而得名的街道,经历了五百多个春秋的沧桑。
张伯驹一下车,就被老板和伙计们团团围住了。张伯驹与这里的关系十分密切。他早年收藏字画,经常出没在这个地方。后来,这里只要有了珍奇文物,老板都会亲自登门送去,而且也常有人为张伯驹提供信息。这里每个店铺都有什么,张伯驹的心里一清二楚。
张伯驹的突然出现,厂商们已猜到了几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是谁的手里存有镇山之宝,才有劳张爷亲自出马。
老板们纷纷招呼张爷:“屋里请,屋里坐。”
张伯驹先进了荣宝斋,坐下便说:“有一幅《游春图》,此卷有关中华民族的历史,万万不能出境。如果有谁为了多赚金子,把它转手洋人,谁就是民族败类,千古罪人,我张某决不会轻饶了他。”他接着又进了一得阁、德古斋、庆云堂……张伯驹亲临琉璃厂的消息,在这条一百多米长的街上,像一阵风似的传开了……
马衡院长、其他关注此图的人们和张伯驹等反复研究、磋商,最后请托墨宝斋的马宝山、崇古斋的李卓卿出面,与马霁川洽商此事。
马霁川见《游春图》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他再转手洋人亦很困难,又经马宝山、李卓卿的多次通融,他同意降价让于张伯驹。
张伯驹得知后,又喜又忧。喜者,《游春图》不能转手洋人;忧者,《游春图》要价仍然太高。他苦思冥想,坐卧不安,几个时辰过去了,客厅里烟雾缭绕。
卖房兑换220两黄金
“实出无奈,也只能如此啦!”张伯驹自言自语,似乎找到了什么办法。他眷恋地环顾着这套陪伴他多年的房子。原来他打定了卖房买画的主意。
张伯驹决定把居住多年的弓弦胡同这所居宅割爱出让。这套居宅本是清宫太监李莲英的旧墅,是北平城内少有的豪华住宅。
北平辅仁大学愿出2.1万美金购买,张伯驹需款正急,便忍痛割爱。
人难免有一种怀旧情绪,自己使用过、抚摸过的东西,无形之中融进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情感,好像有一点自己的魂灵附在上面似的。张伯驹此时就是这种心境。他回忆起与亲人们在这里度过的朝朝暮暮,回忆起与友人在此填词、作诗、作画的情景。
豪华阔绰的一处居宅,作诗填词游览的胜地,现时只好转手他人。张伯驹除了有一点怀旧之外,丝毫不惋惜,也不后悔,因为是为了收藏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为了能让这件艺术珍品在中华大地上永存,发出璀璨之光。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张伯驹做出了世人瞩目的惊人之举。他把辅仁大学的2.1万美金兑换成220两黄金,与两位中间人一起欲将全部黄金交付马霁川时,可谁能料到马霁川节外生枝,故意刁难。借口金子成色不好,要再追加20两,不然《游春图》将要另寻新主。
卖掉夫人陪嫁首饰
愤懑、忧愁、焦躁充溢着张伯驹的心胸,他扫兴而归,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当时,张伯驹屡收宋元真迹,手头拮据,实在不好凑足这20两黄金。夫人问清详情,宽慰道:“不用急,会有办法的。”说着,便向自己卧室走去。
她打开自己的箱子,拿出一包一包的衣服,从箱底层取出一个包裹,一层一层地打开,缕缕金光闪射。她用手抚摸着心爱的首饰,看了一会儿,又一层一层地包好,递与丈夫说:“差人去把它卖掉。”
“陪嫁的首饰,怎好卖掉?”他呆呆地望着夫人,默默无语。
张伯驹卖掉了夫人的首饰,凑足20两黄金,交给了马霁川。张伯驹终于保住了《游春图》。任凤霞
据《民主与法制时报》
清代末年,中华民族的瑰宝屡遭劫掠,不时丢失。民国十三年十月初九,溥仪仓皇离开紫禁城,带走了不计其数的历代珍贵文物,宫中的权臣奴仆趁机窃走了大量的古玩字画。张勋复辟失败,溥仪蛰居天津张园,主要靠变卖字画文物,挥霍享受。伪满覆灭,被溥仪潜移出宫的历代书画珍品一千二百余件皆散失于长春、通化一带。北平的古董商人闻讯,纷纷赶赴东北抢收,琉璃厂玉池山房马霁川、论古斋靳伯生捷足先登,争相用低廉之价收回大批书画珍品。张伯驹收藏的举世皆知的隋代展子虔《游春图》,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不惜倾家荡产,从古董商人马霁川手中购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