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认识小郭，是因为他和小张谈恋爱。小张是我们出版社照排车间的录入员，眉眼大大松松的，好媳妇样足足的。再早记不清了，1996年，我编《中国作协第五次代表大会文集》的时候，一直是小张帮我改稿子。因为是文件汇编，不能错，前后改了七稿。小张耐性好，一遍遍不厌其烦，脸上一直堆着笑。

　　那阵儿常加班，一过晚饭点儿，小郭就来寻小张。小郭当时在这个城市另一头的一家出版社照排车间做事。小郭来了，我的肚子就叫了，提醒自己该下班了。还有，就是别当灯泡了。

　　小郭见我们在工作，就坐在小张的旁边，抄起本书看。小郭戴眼镜，看着比小张爱看书，也比小张看着有主意。小张好像对小郭这一点非常欣赏，跟我说过：小郭可爱看书了。

　　后来小郭和小张开始谈婚论嫁，与此同时，小郭决心创业。小郭和小张在一个大杂院租了两间平房，买了几台电脑，拉了几个我们照排的小姑娘，也支了一个照排车间。公司名字是小郭起的，叫“步步赢”。

　　小郭和小张有一天来找我，一脸腼腆地说：往后照顾我们。我说没问题。从那以后，我的书稿基本都在小郭那里录入。好多作者都跟我去小郭那里改过稿，比如石康第一次出书，就开着他新买的白色捷达到那平房去过。

　　小郭用笨功夫，别人不毛校，他毛校，所以错误率极少，小郭服务又好，随叫随到，大礼拜天，骑着自行车满城转悠送校样。慢慢地，小郭的生意就好起来了。但是小郭的服务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小郭生意扩大了，租了楼房，又换了更好的楼房。老是在搬家。开始是两间，后来是三间，再后来是四间。小郭把亲戚接来了，小郭把邻居接来了，最后，小郭把妹妹也接来了。再后来，小郭就成了郭总了。

　　后来我当官了，自己极少动手做稿子，和小郭只在出版社的楼道里偶尔见面。小郭每次见我都特别客气，害得我每次都得跟他说，别老这么客气。我和小郭，虽然没有生分，但终究越来越不容易见着了。

　　今年夏天，我又忍不住手痒自己动手做稿子，自然去找小郭。电话打过去，小郭说，又搬家了。在华阳家园。我去看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小郭陪着我在屋内参观，力争压抑住内心的自豪说：我买下来了。话音未落，小郭的妹妹走过来，身后牵着个一岁多的娃，竟然早已结婚生子。正在逗弄孩子，小张听到我的声音，也从里屋出来，挺着大肚子。满脸笑。

　　今天，还有零星雪花飘落，我去小郭那里改稿子，进门就有人说，郭总不在，出去了，一会儿才回来，请您稍等会儿他。小郭的妹妹从里屋出来，见我特别亲，听说我还没吃饭，赶紧张罗着跑到厨房下了一大盆饺子，吃得我快撑死。我问女小郭：嫂子生了吗？答：刚生刚生。

　　看着女小郭甜美的笑容，看着小郭创下的基业，一时感到时间之河在窗外的雪花中流过。直叫人百感交集。

　　杨葵：资深出版人。著有《找不着北》等影视剧、《在黑夜抽筋成长》等随笔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