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八月三日的那天正午,我独自走在人行道上,手里拿着父亲的诊断书,虽然阳光正烈,可我却似浑身浇了凉水般地打着冷战,泪水不由自主地从脸颊上滚滚而下———癌!父亲得的竟是这般绝症!
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很小的时候的事就记不清了。父亲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也不大会疼孩子,逗小孩子玩更是少见。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印象最鲜明的也只是有一次夏夜乘凉,躺在竹床上,父亲教我“春”、“夏”、“秋”、“冬”,教我识天上的“牛郎”、“织女”星。我小时候,父亲除了打骂我们,极少和我们说话。但我的幼年是在他的背上度过的,因家里人口多、劳力少,他不得已,只好背着我到我们那儿的山村小学校去教他的那十来个小学生。为此他还受到公社领导的批评,他后来告诉我是被“刮了一顿胡子”。十二岁那年我就外出上学了,送我的只有我母亲。这之后,我和父亲说话的机会就更少了,或许一年也只有十来句话。父亲总是忙完了学校里的活儿又忙地里的活儿,经常是离家还有几条田埂远就开始脱下外面的衣服,准备下到地里干活:他四个子女,除了我大姐不读书在家帮忙外,其他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小时候,常常是我一觉醒来,父亲还在昏黄的油灯下备课、批改作业。
凡认识父亲的人都说父亲是个极小气的人。从不抽烟,也不喝酒,衣服总是打满补丁,连裤带子都是用麻绳代替的;别人请他吃饭,他总不去, 也很少和人来往, 家里也少有客来,也从未见他带我们上街,更没见他主动给我们买过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上小学时,我每星期的零花钱只有七分钱,只够每天买杯加糖精的水喝。在父亲的熏陶下,我也极爱惜钱,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确实不容许有丝毫的浪费。父亲虽挣不了多少钱,但他所挣的每一分钱却都是花在了子女的身上。他虽极吝啬,甚至在他来看病前的一个月,他一人在家只花了十元钱,但有一次却大方得令我惊诧。一九八八年我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这在我们村子里是破天荒的事,接到通知书那天,父亲少有笑容的脸上乐开了花,父亲决定接受村里人的“恭贺”,不顾我的反对,请村上人吃饭喝酒。那次请客花了五百多块钱,而其时父亲的月工资才八十几块钱。当时我很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做。
父亲虽然拙于与人交往,有点“小气”,却是一个极讲情义的人,别人请他帮忙,他总是放在心上,默默地做好又默默地走回家。父亲总是说做活累不死人,能帮别人做点事总是好的。
父亲性格耿直,对拍马溜须极为反感,因而历次民办教师转正他都失之交臂,直至老境,他也不肯“钻营”。他最后牵挂的事是他的最小的孩子———我没有成家,他拼命想多积攒点钱,好在我结婚时能多给我一点资助,他从学校退了下来,收入就更有限了,也就更加熬自己,以致……在父亲与病魔搏斗的最后一个国庆节我举行了婚礼,了却了父亲的心事。
我无法用笔写下父亲最后与病魔拼斗的情形,那是对我最残忍的折磨……我只是在今天才敢提笔写下这一点纪念他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