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球场中悠闲而卧，月光洒下，于是妩媚的腰肢上一片静谧的蓝。我下班归来，在大门边掏钥匙，它远远地哼一声，像和人不冷不热地打招呼。我“嗯”了一下，顺便瞄了一眼花坛里的破碗。那里常常装满吃剩的骨头和肉汤，遇到好时节，也会放上一根火腿肠。

　　这就是我和它的默契，一个人和流浪的猫。

　　两年前，我们偶尔相识在车棚里。那天走得早，六点就下去开锁，猫从旁边盖着旧摩托的毡子下探出小脑袋，好像一个警惕的片儿警。略一打量，猫不依不饶，干脆跳上皮垫坐定，妄图用眼神杀死我，水汪汪一对猫眼。

　　这样就算熟了。以后每次见到猫，我都打个手势，它有时对我唱个小曲，有时装作没看见，把屁股对着人。

　　在小区住久了，发现猫有很多亲戚，有灰而肥胖的，有花斑色的，也有漆黑一团的，皆是皮毛光鲜之辈。每天猫领着它们从地下室的半截窗里鱼贯而出，然后各奔东西。车棚里带毡子的旧摩托是猫的度假别墅，它的私人领地。

　　我们的进一步了解，缘于猫的上门拜访。有次深冬，雪片飘了一天，平地上全白了。我很晚到家，忽然发现楼道里齐刷刷坐了三个黑影。猫和它的俩亲戚平静地堵住去路，看见我先交头接耳一阵，终于由它清清嗓子，哀哀地诉起苦来。然后，它们仨转身把我带到门口花坛里一个破碗前面，眼巴巴地看着我。这招数挺有效，十分钟后，它们就超预期地分享到热气腾腾的骨头汤泡饭。

　　自此，我和小区里的好心老太一样，成为猫在垃圾桶餐厅以外的兼职大厨。

　　猫活得十分潇洒。它习惯自由行走，足迹遍布数个小区。猫善于钻进栅栏，攀爬垃圾箱和跳过灌木。当然由于猫长袖善舞，很快就和保安们私下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所以有时不必那么辛苦，在传达室也能骗吃骗喝。

　　猫曾经失踪了很长时间，我甚至怀疑它死掉了。小区里原来有一条哈巴狗，被人遗弃在这里，刚开始也有人喂，可是它忧郁得全身毛耷拉下来，见着骑自行车的人就狂追，于是大家都认为它疯了。终于，狗嚎叫了一夜，消失在空气里。猫也许一样会消失了吧？但是没有，一个阳光和煦的中午，偶然发现猫四肢摊平躺在窗下的花丛中呼呼大睡。出了一趟大远门，竟然还养得脑满肠肥。丢个纸团在它胖肚皮上，却只换来一个抱怨的哈欠。

　　猫的职业是乞丐，但活得像哲学家。吃、睡永远是重中之重，然后是远行、建立关系网和观察世界，当然还有保持独立思考。

　　夜色如水，猫腰肢柔软。我坐在球场的长凳上，明天就要搬去下个地方。可能是感觉到告别之意，猫竟然破天荒地对着我舞蹈起来，月光里的皮毛干净如缎子，那就是它的尊严所在吧。

　　猫本无言，但它是生存的大师。没有困扰和愁眉苦脸，漂漂亮亮地行走，从从容容地交往。猫告诉我，生活本来就应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