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刻意遗忘,畏惧提起,只想听任时间抚平心头的烙印,可回忆还是那么清晰,像一台开着的机器,总是趁我不注意时,慢慢地反复播映。小凡,我的初恋情人,唯一的爱人,我一生的痛!
邂逅
我们邂逅在一次联谊晚会上,那时的小凡聪明帅气,当他跳着当时流行的霹雳舞时,性格、外形都像极了小虎队里的吴奇隆,让在场的无数女孩子着迷,可接下来的慢舞,小凡却邀请了内向,但唱歌很棒的我。当舞曲响起,小凡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真的有了那种触电的感觉。我们默契地跳了一曲又一曲,曲终人散,他送我回家。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可是我知道有一种情感已在慢慢萌芽。
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有阴影。母亲是上世纪中期标准的大家闺秀,一个文学青年,由于成分不好,下嫁了我那只会写自己名字、个性粗鲁的父亲。贤惠的母亲默默地操持着那个家,可却得不到粗心父亲的体贴和温情。严肃的甚至有点蛮不讲理的父亲即使在苛责子女的时候,也不忘记迁怒于母亲。
父亲反对我们念书,认为无用,当时的农活也多,哥哥姐姐们在他的干预下早早辍学了,由于我最小,哥姐都宠我,成绩也好,也因为我说过要考卫校当医生给体弱多病的母亲看病,因而在哥姐和母亲的强烈要求下念到了高中。
16岁那年,在忙完三姐的婚事后,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常常头昏,胃疼(其实可能是肝疼)。即便是粗心的父亲也发觉了,急急地陪母亲去医院检查,却发现是肝癌晚期了。在辗转几家大医院都被回绝的时候,父亲仍不肯相信事实,固执地寻来各种偏方,而我再也没有回学校,只是天天在炉子旁煎那永远也煎不完的中药。
母亲最终还是走了,父亲一夜之间老了好多,脾气也越来越坏,有时一个人流着泪,喝着酒,有时会莫名其妙地责骂我一通。而我常常在他的责骂中无所适从,找不到方向,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母亲坟前发呆,流泪。
相爱
那一次,我不知道在母亲的坟前坐了多久,脸上的眼泪被风吹干了,魂魄才复位,站起来想走。也许坐的时间长了,踉跄一下又摔了下去,这时旁边跑过来一个人,扶住了我。
我愣住了,在惊愕中看清原来是小凡,那次联谊会之后,因为母亲病重,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没想到今天会在这荒郊野岭遇见他,我有点局促,挣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有点惊讶却没发一言,我像一抹游魂用空洞的眼神询问他。
“我看你最近老往这跑,失魂落魄的,怕你有事,所以来陪陪你,事实上我来半天了,你一直没有看见我。”我想说点什么,至少表示已经听到他的话了,可是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眼睛又开始模糊,我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别这样啊,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笑你的。”他心疼的眼光击碎了我并不坚硬的外壳,他拉着我的两只手放在他的腰上,头按在他已显宽阔的胸口。
我有多内向,我有多骄傲,已无关紧要,丧母的伤痛,父亲的责骂,家里的沉闷,辍学的迷茫,都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一刻,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好久好久。
“好了,哭够了,以后不准再哭了,你妈也不希望你一直这样。”他看着我,用指腹帮我擦着眼泪,语气温柔得令人还想哭。“有我呢,以后我会陪你的。”小凡,你可知道,这一句话对当时无助的我来说是怎样的震撼吗?当我不顾一切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不可自制地爱上他了。
那年小凡19岁,我17岁,我们在偏僻的山坡平地上,一坐就是半个晚上,我用他送我的口琴吹着《妈妈的吻》,他用他低沉的嗓音唱着。我们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对方傻笑,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这之后,我们有时在联谊会上跳舞、K歌,而每次K歌都是我赢,我在他赞赏的目光下开心得不能自已,而他的压轴节目霹雳舞更是让我深深着迷。
我们还会骑着自行车到离家20里的同学家去玩,在路上,我们时常停下来摘一束野花,插在那辆28英寸的自行车龙头上。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知道我是爱上他了,在17岁情窦初开的花季,可是我们都没有说出来。我们单纯、自然地交往着,而在此之前,同样内向的我们没有任何异性朋友。
我们商量一起去学缝纫,约好学会了就去开个服装店,他到城里的大姐那去学,而我为了就近照应家里而去了镇上的缝纫店当学徒。
永别
18岁的生日那天晚上,我偷偷地做了几个菜,买了瓶香槟,摆在我的小房间里,静静等待小凡的到来,因为他说他会过来陪我过生日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肚子饿得不行,我不敢吃,一心想等着小凡来了好一起吃。我还想吃他从城里带回来的蛋糕呢,因为在当时的乡下,吃蛋糕简直就是奢侈。没有电话,我除了等别无他法,后来迷迷糊糊地靠在床头就睡着了。
天刚亮,小凡的一个小兄弟跑来告诉我:“小凡出事了!昨天下午急着赶火车,在穿马路的时候被一辆汽车撞了,当场死亡,当时手里还拎着一个蛋糕。”
“怎么会??不!!!”我大叫一声就晕了过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看见父亲满脸的惊慌。
我在床上整整昏睡了5天,其间醒过,但一想到小凡的惨状又晕了过去。他还拎着蛋糕,那不是给我买的吗?老天为什么不长眼,我的亲人、恋人都被收去了,天哪!为什么这样?
已经满头白发的父亲,老泪纵横地安慰我:“忘了吧,孩子,小凡是个好孩子,可是好人不长命,就像你娘一样。这都是命啊。”
原来父亲一直是知道的,原来粗心的父亲也有细腻的一面。
可是父亲您告诉我,您忘了母亲了吗?大概终极一生,父亲都不会忘记,而一直活在懊恼跟追悔中,后悔在母亲生前没有给过她关爱。
我又怎能忘记,到哪都是小凡的影子,小凡腼腆的笑,小凡心疼的眼光,低沉的歌声,酷劲的舞姿。
生命如墙,回忆是伤,失去你,我的生命已失去颜色。
我一天比一天忧郁,18岁的我就像一个垂死的老太婆,眼神空洞无力,失去生机,整天拿着小凡送我的那只口琴,翻来覆去地发呆。
父亲终于忍无可忍了:“你走吧,到外面去转转,找个好男孩忘记他吧!”
19岁那年,我把自己嫁了,只因为对方说了句会对我好,每年清明会陪我去看我妈。
多年以后,我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一个聪明幽默的儿子,可内心依然感到孤单。我跟粗心的老公就像两个不同型号的螺栓螺母老是拧不到一块,深夜,枕边人酣然入睡,而我却辗转难眠,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沉重的回忆,淡淡的忧伤,时不时在午夜梦回时悄悄涌上心头,挥之不去。我永远记得,在我18岁生日那天,我生命中唯一的爱人离我而去,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