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苏云一生中只和父亲项英相聚生活了12天,而且都是在她的孩提时代。
项苏云说,她和父亲相聚在延安的12天,是因为父亲到延安参加党的六届六中全会。这12天,成为她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近日,《铁军》杂志记者采访了项苏云,以下是她的自述———
陶行知给我起名字
父亲从1921年12月到1930年,一直从事工人运动和白区党的工作。1930年10月,中央政治局决定成立苏区中央局,调父亲到中央苏区工作。11月下旬,父亲离开上海,取道福建,转赴江西苏区。母亲张亮身怀六甲,不能随行,遂留在上海做党的地下工作。1931年3月,母亲生下了我。
在我2岁时,母亲也奉调中央苏区,为了工作,不便带着我,把我托付给地下党。不久,我被托付给了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平日,我就生活在陶先生办在英租界的孤儿院(即劳工幼儿园)里,陶先生给我取名张苏云。
1938年五六月间的一天,我被带到八路军西安办事处。
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我们等候到延安去的顺便车。几天后,一辆大卡车载着我们驶往延安。同车的领导干部子弟,记得有刘志丹的女儿,高岗的儿子,肖劲光的儿子,张国焘的儿子。到延安后,我们一起来到中央组织部,陈云部长、李富春副部长与我父亲熟悉,得知我是项英的女儿,便把我的名字改成了项苏云,让我们住进了招待所。
我在延安安顿下来,李富春叔叔成了我的监护人。1939年,蔡畅阿姨从苏联回国后,又把我认作他们的干女儿,我称呼她蔡妈妈。
有一天,陈云和李富春两位叔叔告诉我:“小苏云,你还有个弟弟也在延安,在中央机关保育院里。”这真是个大惊喜,从那天起,我就在心里盼着,哪天能见到弟弟,那多好呀!他们还说:“这件事,徐明清最清楚,6月初,你妈妈带着一个叫阿毛的3岁男孩来到延安后,将男孩交给中央组织部她就走了,她离开延安,后来去了哪里,也不清楚。”
第一次见到爸爸
几天过后,我和同学们正在吃晚饭,郭老师来告诉我说:“你爸爸来了。”又是一个大惊喜。可是,我连父亲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果然,晚饭后来了一位同志,事后知道是张浩(林育英)叔叔派来的警卫员,是来接我和他的两个儿子的。
警卫员领我们去了大礼堂。那晚是欢迎项英大会,有人正在招呼:“朱总司令!你来一下。”陈云叔叔看到我,马上过来,拉着我的小手,把我领到爸爸身边。爸爸连声说:“陈云同志,谢谢你,谢谢你们!”同时双手抚托着我的双腮,双目炯炯有神,微笑着,端详着,周围围拢来好些人,七嘴八舌地嚷着:“叫爸爸!叫爸爸呀!”看得出,大人们比孩子更高兴。我不知道叫爸爸,愕愕地,直直地,双眼盯着他看,心里想着:他是我的爸爸,一定是我的爸爸。可是喉咙里像塞了棉絮,就是喊不出声。爸爸把我搂在了怀里,我顿时感到周身的温暖。这时,台上,朱德总司令正在致欢迎词。接着,爸爸上台致了答词。就在这时,不知什么原因,我的鼻孔突然流出血来。一时间,这个送纸,那个递手帕,帮我止血。“不!要、用、湿、毛、巾!”一个别样的声音传过来,一条湿毛巾也盖在了我的脑门上。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国际友人马海德先生。
欢迎会结束后,爸爸要我跟他回招待所去。我说:“我不去!”“爸爸难得来延安,跟我去吧!”“不!同学们在等着我,我不回去,他们不会睡觉。”爸爸无奈,就让警卫员送我回学校。
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日子
第二天,爸爸派人来接我。就这样,我和爸爸一起生活了12天。星期天,爸爸带着我到保育院,去看望我的弟弟项学诚,三人还拍了一张合影,也是惟一的一次合影。这次团聚,极其珍贵。因为这次之后,谁也没想到,直到皖南事变爸爸牺牲,我们姐弟就再也没有见过爸爸。
那天团聚之后,又把弟弟送回了保育院。在这12天里,爸爸多次嘱咐我要听老师的话,要听叔叔阿姨的话,要好好学习,学好本领,长大了,才好为人民做事。爸爸每天总是亲手帮我穿袜,穿衣,穿鞋,刷牙,洗脸。晚上,帮我洗完脚,安顿我睡下,他又坐在油灯前,看书看报,或赶写材料。第二天,当我醒来时,爸爸已经跑完步,忙着打水、打饭了。当时我就想,有爸爸,多好啊!爸爸做事有条有理,不会乱了顺序。可是帮我穿衣穿袜,又总是笨手笨脚的,比如提一提裤腰,好像把我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第13天清晨上学后,日本鬼子的飞机又飞到延安上空,乱扔炸弹,乱扫机枪。老师带着我们分散到山里、树林里躲空袭。这时爸爸突然决定离开延安赶回华中,来学校向我道别,但是学生们都不在,他要赶路,就走了。我们回学校后,老师对我讲:“你爸爸来看你了,你不在,他已经走了。”后来,得知父亲牺牲的消息后,才意识到,延安的一别,竟是我和父亲的生离死别。
母亲和瞿秋白一起转移
我也常常想起我的母亲张亮。
1935年2月,在国民党军大举围剿的情势下,坚持南方游击战争的中央分局书记项英,决定由中央妇女部部长周月林率领瞿秋白、何叔衡、张亮、邓子恢等同志,在一个警卫排护送下,向赣粤地区转移。2月17日,到达长汀县,遇到了中共福建省委书记兼省军区政委万永诚,由万派人护送,向永定县境进发。临行前,他们装扮成贩卖香菇的客商和随行眷属,以应付国民党军的层层盘查。两县之间四五百里,且山高路险,他们中,瞿秋白是患重病的,何叔衡是年迈的,母亲张亮是怀着身孕的,走路行军,迟缓困难。2月21日,到达水口镇附近的村庄时,被敌人发现。敌人从三面包围过来,他们便向村庄对面的高山转移。转移中,何叔衡被敌人击中牺牲;邓子恢成功突围,不久找到了游击队。张亮、周月林、瞿秋白三人,爬上山顶后发现无路可退,便抱着宁死不当俘虏的念头,双手抱头,向山下滚去。所幸的是三人都没有死,不幸的是三人全被敌军捉住。
经验丰富的瞿秋白,暗中要求周月林,咬定自己叫陈秀英,是被红军抓去的护士;要张亮改名周莲玉,是香菇商行的老板娘;他自己叫林祺祥,正在同济大学学医,因病到上杭疗养,途中被红军抓住。次日敌人审讯时,没能从口供中发现破绽,便把他们押往上杭县保安十四团团部。3月9日,瞿秋白以林祺祥名字写信寄往上海,通过周建人转给鲁迅、杨之华设法营救。是时,上杭县城有个糖果店老板新近丧偶,欲娶张亮为继室,便花钱将张亮保释出来;陈秀英(周月林)是护士,恰好有一个营长的堂弟媳临产,就把周保出来护理产妇。可是,大约两个月后,她们两人又同时被国民党军抓回上杭收监。
母亲的曲折经历
事情出在万永诚妻子徐氏的身上。4月10日,万永诚指挥部队与敌人周旋,不幸在战斗中牺牲。万妻徐氏被俘,受刑时供出了瞿秋白等人及其行踪。国民党军很快找出了瞿秋白,又让被其俘虏、曾当过收发员的郑大鹏暗中指认,证实了瞿秋白的身份。又判断出两个女的一定是共产党员,故重新收监。至此,真正的叛徒已确定无疑,首先是万妻徐氏,其次是郑大鹏,但外界一无所知,瞿秋白英勇就义,周、张均被判10年徒刑,关押龙岩狱中。不久,张亮在狱中临盆,周月林为她接生下男孩阿毛,两人带着阿毛,度过三年狱中岁月。1938年5月,周月林突然被告知有人保释她和张亮出狱。
原来,出面保释的人叫陈士明,当时在龙岩国民党党部握有实权,是周月林丈夫的故友。国共两党合作抗日了,他便疏通关系,保出了她们两人,并资助她们速离闽南。
周月林出狱后就寻找党组织,终无结果,为生存计,嫁给了一个船工。
母亲张亮被保释出狱后,便携子到皖南找到东南分局,据当时父亲的警卫排长李德和老人后来证实,是他随父亲项英由军部去分局驻地与我母亲见面的,两人在屋内谈话,李德和带着阿毛在门外玩。三天后,妈妈把阿毛交给中央组织部,她自己就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有消息。
妈妈,女儿思念您!您在哪里呀?刘顺发